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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兰唐娜在旁笑了捂嘴,“他是嫉妒你这身风光呢。
”长生大喜,“好,回头我借你穿。
”卓伊勒顿时一脸苦色。
众人说笑着进了夙夜的居处,霍然一惊。
院子里,有一座缥缈壮丽的海市蜃楼。
绵延逶迤的城堞,鳞次栉比的宫室,正是缩小了的苍尧王城泽毗,五脏俱全。
仿佛有蛟蜃不断吞吐云气,这幻景栩栩如生,令诸师称奇凝眸。
丹眉想起尘封的往事,对丹心说道:“你爷爷见过九伤大师行此异术,不想今日又能得见。
”他的神色极为激动。
夙夜不可察觉地淡笑了一下,微微有一丝恍惚,继而从袍袖里取出一件拳头大小银灰色的物事递上。
丹眉两手颤抖,端着那块银色的陨铁,老泪纵横。
丹心愕然望了老爹,丹眉意识到失态,拭去眼泪,露出笑容道:“这是你爷爷当年遇到的一块陨铁,原物有小山那么大!你爷爷想以它熔炼器物,可惜无法切割冶炼。
幸好九伤大师出手,把陨铁切成多份,你爷爷就取了其中一块,就是我吴霜阁镇阁之宝‘天外亭’。
” 丹心一脸神往,拿过陨铁端详,若有所思。
“九伤用陨铁炼制了几件法宝,这‘海市蜃楼’便是其中之一。
”夙夜含笑说道。
丹眉心中一动,九伤是夙夜的太师祖,高出三个辈分,何以夙夜直呼其名?不由想起一个传言,仔细端详夙夜的眉眼。
可惜他既没见过九伤,也看不清夙夜容貌,干瞪眼半晌一无所获。
“你还有多少陨铁?”丹眉想了想,终于开口相求。
他心中忽然有了豪情,想炼制一件比‘天外亭’更精奇的器物。
一直以来,他仰望逝去的父亲,以为从此不可能超越,可看到儿子日新月异的进步,沉寂已久的热血激情再度沸腾了起来。
“足够大师使用。
”夙夜看破他心意,不待丹眉细说,“大师回去就能看见。
” 丹眉笑得像孩童,迫不及待返身,“好,我这就去看看,这里交给丹心。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急匆匆就往回走。
诸师不觉失笑,夙夜旋即从腰间一个丝囊里,取出一粒银豆,疾射虚空。
那豆子化作一道白光去了,丹心呆呆地道:“这就够了?” 一手掩尽天下目。
紫颜盈盈一笑,夙夜的手段还是如此高明,法术在他指下赏心悦目。
对丹心这些不知底细的人而言,看他幻生无穷奥妙,进而体会到“术”之后的“道”,才是真正有所获益的时候。
众人在夙夜提示下凝目看去,发觉云气中隐约有件银色塔楼,缀满珍宝,光华灿烂,想是他说的法宝。
“我用它拟出泽毗的形状,诸位想想,若有人攻击全城,可从何处防范?”见诸师神色如常,夙夜笑了笑,“不是大军,是和我有同样手段的西域大巫师伏藏。
” 皎镜冷哼一声,“你一个人就够了,寻我们作甚?”蒹葭扯了他一把,轻巧地挡在他身前,笑道:“主人家有事,能帮手自然该出力。
你估计他会有什么手段?” 墟葬蹙眉道:“他如今在城内还是城外?” “昨夜梵罗王子用了他炼制的符咒,里面有一缕他的神念,已被我除去,他尚未入苍尧,却也快了。
”夙夜轻笑,想到对方小小伤了元气,再来时怕是狂风骤雨,很是有所期待。
霁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巫师与灵法师有何不同?” “巫师自称神的替身,一般会主持祭祀、禳灾、占卜,也会镇邪、祛病、招魂、咒仇,譬如梵罗的医人院和卜算院,都有巫者在位。
至于灵法师,比较单纯,我等修道而已,术法只是手段,也不会迷恋庙堂官位。
这世俗种种荣华,于我等皆是烟云。
” 霁月听得云山雾罩,夙夜微一弹指,海市蜃楼中忽而玲珑作响,妙音频传。
“我有几枚音核,正愁没有好乐曲,可否演奏一二曲目,容我收纳在音核阵法中?” 霁月仰望空中传来的音声,如风入春松,冰泉呜咽,不觉笑道:“驱敌之乐与宴乐歌舞不同,待我想想,晚些时候奏给你听就是。
” 夙夜颔首谢过,乐声如铃铛叮咚响过众人身际,蒹葭扬手朝夙夜笑道:“你要何样的香品,只管吩咐我和姽婳。
”夙夜道:“惑人心神,昏昏如醉即可。
”蒹葭看了皎镜一眼,“曼陀罗入酒?”皎镜盯了夙夜问:“大巫师岂会中招?”夙夜笑道:“他手下的使虫师,可不止那一个,再说,你别忘了北荒疫疠是怎么来的?” 皎镜一惊,回想起密密麻麻的那一筐老鼠,听夙夜此意,伏藏莫非与药师馆有勾连? “若要对付虫子老鼠什么的,用麻药迷香都不够,直接毒死算了!”皎镜恶狠狠说道,人命关天,不能再留后患。
“毒死一万只老鼠,鼠尸和残留毒物如何处置?”夙夜悠悠地问。
皎镜想说放火烧了,又想到毒物未必能燃尽,受苦的仍是苍尧百姓,不免苦思。
蒹葭道:“无论是毒是麻,善后是个难题,夙夜你会有法子吧?” “只要能拘了来,我自有清除之法,不会生灵涂炭就是了。
” 皎镜一想也是,这妖怪有太多手段可以作弊,就算真有无数老鼠,夙夜也有法子料理后事,特意来问他,不过想给他个难堪罢了。
皎镜想通此事,索性不再理会夙夜,扬了扬手告辞。
“事不宜迟,我回屋去调配药物。
” 蒹葭自知夙夜救走紫颜后,这一年多来皎镜始终不服气,以为紫颜之疾既是人间病痛,就该由他救好,而非半途被夙夜拐跑,捞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名声。
如此有了小小的积怨,每当提到夙夜,皎镜言语就很不客气,把对方当做假想敌。
蒹葭知他有分寸,也不劝他,与灵法师相斗须竭尽所能,如风雷试炼,过去后更上层楼。
虽然如此,夙夜这里仍需解释一二,蒹葭给紫颜使了个眼色,要他一起说和。
紫颜一身鲜亮地走近,锦衣下气色颇佳,夙夜笑道:“果然侧侧才是你的心药。
”紫颜的深眸盈满笑意,瞥了皎镜远去的身影,道:“皎镜一直想为我彻查病体,那是他的心结。
” 夙夜心下明白,当年崎岷山十师会,皎镜亦为湘妤想好了医治的良策,可惜尚未一试,她已芳魂渺渺,死在法术之下。
紫颜的宿疾,皎镜一直在默默出力,待到疾病爆发,本是怪神医最擅长的医病时刻,只是没有熬到他出手,他半途李代桃僵,暗中劫了人去。
“皎镜大师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斤斤计较。
他如此焦虑,其实另有原因。
”夙夜放下心事,狡黠地一笑,看向蒹葭。
蒹葭蓦地一阵心跳,夙夜一本正经说了出来,“此事关乎大师的未来,不知当讲不当讲。
” 蒹葭跺脚,“快说!婆婆妈妈,不是好汉。
”妙目流转,见众人竖耳听着,把夙夜往旁拉过,又叫紫颜挡着众人视线,“你小声讲给我听。
” 夙夜笑道:“眼看盛典临近,大师心中有个计较,想在盛典结束时达成……事关重大,于是心生焦躁,脾气自然也坏些。
又想着此事大成,就可早些抱儿子,于祖上也有交代……如此种种,大师不知如何开口,这几日难免要心浮气躁。
” 紫颜听得一头汗,好在皎镜不在,不然非和夙夜拼命不可。
蒹葭翠袖掩口,双蛾乍舒,笑眯眯听完,拍手道:“这有何难?你们做个见证,请玉翎王赐婚,在盛典前办完就得了。
不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做下来慢的话半年也是有的,他岂不要急白了头发?” 紫颜不敢稍露戏谑之色,忍笑正色道:“未免委屈了两位。
”蒹葭横他一眼,“青鸾没让你为侧侧补办婚事?好事成双,要不然我们一起办了?”紫颜哭笑不得,大觉头痛,神色为难地瞪了夙夜一眼,责怪他偏要提起这个话题。
夙夜事不关己地望天,墨色的袍子轻轻荡漾。
蒹葭寸眸剪水,嫣然一笑,“夙夜,不如你和青鸾也一起?还有墟葬一对、丹心一对、加上小傅他们一对,凑成六六大顺,上上大吉!” 夙夜轻咳两声,他点出皎镜的心思没错,偏偏忘了蒹葭跳脱的性子,一时作茧自缚,对她这般天马行空,也是措手不及。
但是他的下一句话,让蒹葭生出了一丝怅惘。
“青鸾已经是我的夫人。
”她跟随他多年,虽然超脱世外,他却要给她一个名分。
蒹葭微微一怔,不禁为青鸾欢喜,远远地望了在和侧侧说话的好姐妹一眼,她眸光流转,展眉笑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添乱,这就去瞧皎镜。
刚才是我说笑,等北荒事了,无垢坊和霁天阁必要好好操办,你们就给我备好厚礼,等着孝敬吧!”言毕,朝不远处的姽婳打了个招呼,摇曳的罗绮惊起一地芳香,飘然而去。
紫颜斜睨夙夜一眼,“侧侧要喊你师公?你不是不能成亲吗?” “我已经不是我。
”夙夜奇怪地来了一句,突然沉默。
紫颜凝眸看去,墨色长袍化作混沌的光影,仿佛一层苍茫肃然的狼烟环绕,萧瑟的寒意自他脚底升起。
一直以来,紫颜因担心自身隐疾,不曾真的与侧侧结成连理,对于名分一事,心生愧疚,自然看得很重。
而夙夜因背负灵法师的誓言,若破誓娶妻,就要像师父兜香一样,功力尽失,紫颜不知为何他既保存了法力,又说青鸾已是他妻子。
夙夜的解释,令人惊惧。
他已经不是他?紫颜自知看不出端倪,只知眼前这人绝非法力咒语控制的人偶。
他们有难,夙夜可以相助,而灵法师若是有难,又有谁能帮他?紫颜看清过他的容颜,夙夜此生经历的波折劫难,超出凡俗的理解,相比之下自己那点挫折,真的不算是波澜。
“千姿成为北帝,北荒一统,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夙夜转过话题,忽然笑道。
紫颜回过神来,把他的话细细想了一遍,默然道:“北荒安危系于千姿一人,的确凶险之极。
” 这晴空明媚的江山,恰似一炉袅袅香烟堆砌的浮华盛景,若是香燃尽了,再多琼楼玉宇也会瞬间飘散。
紫颜想了想又道:“只等北荒这儿格局定下,桫椤诞下麟儿,千姿能够太平做上十年北帝,到时安民和众,人心归一,即便将来他有何意外,北荒总不至大乱。
”他自知千姿的面相亦有变数,宿命云云,莫不可修改,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夙夜冷笑道:“我等修道,有天地法则制约,一旦逆行天道,自会有老天收了你去。
千姿势大,位极尊贵,又有谁来制衡?他此刻意气风发,自是一心为民牟利,可是你我纵然成仙,也未必算得准将来。
” 紫颜沉吟半晌,天下帝王多有不仁,或穷兵黩武,或昏浊凶淫,故百姓世代盼一明君。
可即使是明君,大有初时明睿仁德,久而幽昧溃乱的人在,将万众安危萦系在一个人身上,的确过于冒险。
可是,哪怕十师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也无法改变时代,紫颜心中幽然长叹,他们能做的无非惩恶扬善,查漏补缺,替万民求太平而已。
“千姿之事,我来想办法,总不会放任他将来违背初心。
至于百年后会如何,不是我要担心的事。
到时你这个妖怪若还活着,就替我们看着他的后人吧。
”紫颜坦然说道。
千秋万代,一统北荒,这是绝无可能的妄想。
但有过千姿绘就的壮阔丽景,后人就有了憧憬,再不想回到从前蒙昧蛮荒的日子。
夙夜朝诸师走去,如一叶孤零的飘蓬,紫颜想起他自称超然俗世之外,不由摇头一笑。
夙夜对这尘间到底仍有牵绊,不然绝不会特意念叨千姿之事。
此时,元阙正比划泽毗的布局,朝了海市蜃楼指点江山。
紫颜打点精神,听他说道:“整座王城堪天舆地,依风水之说重新整理过,尤其是长胜宫,背靠北荒龙脉主峰鹤舞山,城北垒土以万福山为龙穴脊山,又借玉龙河水引导元气,山水大会,固若金汤。
至于长胜宫中各殿位置,则依据先天卦位,乾南坤北,离东坎西构建。
若要对敌,在吉位设阵是否事半功倍?” 夙夜抚掌笑道:“确实省了不少事。
”他单指疾点,海市蜃楼的城池上,现出诸天星辰和先天卦位,如晶砂闪烁,与宫殿遥相对应。
墟葬仰头看着,挠头对元阙道:“咦,你把我的话说完了。
”元阙笑了笑,“岂敢,真要布阵御敌,我就不懂了。
”墟葬摇头不信,“你先前进献给王上的城寨防御图可有抄本?让我参详一下。
”侧侧忙道:“我抄了一份,这就取来。
”一路小跑去了。
墟葬拿出他炼制的几幅舆图画卷,山水空濛,草木有情,一展出即有了世间年华流转之意。
夙夜眼中一亮,北荒的大好河山都聚在这丹青之上,以此为凭,借景幻形,足可迷惑敌人的眼睛。
他墨袖轻扬,数道霞光自舆图上飞起,浩荡地没入海市蜃楼中。
王城的气息蓦地一变,茫茫杳杳,化作一片枫林孤山,只有白云远绕。
“这是披夷山。
” 孤峰忽然被平静的湖水淹没,天色与碧水一般的青蓝,众人定睛再看时,海市蜃楼的景象已变作烟波浩渺的碧漓海子,无数叫作僧葵的小鱼悠闲地畅游其中。
侧侧、长生与萤火想起了天生异香的若鳐人,怀旧地朝紫颜看去,却发现他目光忧虑,盯着夙夜仿佛要看出花来。
湖水渐渐稀薄,如一道琼玉堆砌的银河,慢慢幻化成无边的雪色。
连绵的白雪,曼妙的身躯,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冰雪美人。
长生叫道:“水骨雪山!”三年前北荒之旅诸多细节,悉数记起。
“妙不可言。
”夙夜对墟葬赞叹说道,他可用海市蜃楼幻化各地景致模样,却需耗费极大灵力,且徒有其形。
墟葬的舆图则是一路收集山水灵气炼制而成,夙夜得其精髓,轻易就能调用山水之菁华,把景致尽数改变。
姽婳在一旁石桌上排着香料,沉檀龙麝,兰蕙甲煎,夙夜知她在设十方香阵,凝目细看半晌,不见她如何作势,海市蜃楼上香烟如尘。
一时众人如沐春风,天地间暖香融融,锦衣缠香缕,罗袜踏芳尘,半醉半仙。
肃杀之气骤然消弥殆尽,夙夜轻笑道:“好,有这个香阵护住全城,我就放心了,起码他们无法用毒。
” 丹心见了众人的手段,越发不甘示弱,见缝插针地道:“这些天我做了连弩机、烟花炮,普通小兵就能用。
前者最多可连发百箭,集中与散射皆可;后者可用迷香或药物,原是受姽婳启发,想防疫用的,在城头上布防也不错。
” 姽婳俏笑问道:“你的烟花炮有何妙处?”丹心想了想,比画道:“远近高低可调,大小颜色可控,还有……勉强能在空中写字。
” 夙夜玉指再点,城池上架设了几架连弩机和烟花炮,掏出一只纸鹤丢去。
鹤翅疾驰,一道清光电射城上,那连弩机自动发出一串箭矢,行云流水,齐齐刺中鹤身。
又见当空万道霞光绽开,繁蕾仙葩,凝空惊艳。
那光芒封霜压雪般笼着纸鹤,纸鹤挣扎良久,鹤嘴中忽地遁出一道黑烟,想逃脱而去,不想霞光澄澈照遍四野,黑烟脱身不得,最终被一道彩光束缚,现出一粒陨铁银豆的原形。
“伏藏的手段大抵如此,明面上的攻击,掩饰暗中所为。
”夙夜收了纸鹤和陨铁,凝重的神色旋即散去,对丹心说道,“我拟得可相似?” 丹心笑道:“不愧是夙夜大师,我的烟花炮里得加上符咒,才能真的逼出巫术。
” 夙夜遥望空中云雾,颇为无奈地说道:“其实,我想看烟花写诗。
”火药一物,杀伐屠戮有太多戾气,不如风花雪月来得有趣。
丹心亦是少年心性,闻言拍手道:“好,我想想,回头弄个打油诗气死伏藏也好。
” 侧侧取来了元阙的图纸,夙夜墨袖一挥,城墙的防守顿变气势森严,石炮、强弩、火箭浩然出列,剑拔弩张,又有护城墙、羊马墙、界壕、暗门等防御如厚厚甲衣覆盖。
丹心疑惑道:“这是防千军万马攻城的,难道会有大军杀到城下?” “有备无患。
伐虏军这几日若能拦下偷袭者,便用不着这些。
”他轻挥衣袖,城头恢复清明。
这声色光影,风云际会,未听鼓角声,已有沧桑气。
青鸾牵了侧侧在旁凝看,见状笑道:“我们好像无事可做呢。
”侧侧想了想,新制的甲衣赶了不少成品,西域的舆图也有了最新的绣品,这锦丽的山河有诸师合力,已然有了最大的保障。
她拍了拍师父的手,“龙袍和凤衣早已完工,我们的确可以清闲一下。
”傅传红两手一摊,凑过来说道:“我也无事可做,只等盛典过后再画一幅北帝登基图……小声说,此刻也画得出,你们扮扮就有了。
”三人相视一笑。
“我有宝贝要请你们裁制。
”夙夜望了青鸾与侧侧一眼,又对傅传红和紫颜笑道,“你们也逃不掉,这回是十师携手御敌,人人有份。
” 青鸾略一凝眸,俏面闪过慧黠的笑容,会意地对侧侧耳语。
傅传红望了海市蜃楼的妙景出神,若有所思,全没在意夙夜的话。
紫颜不知何时在石凳上坐下,不看那烟光四合的一城风物,倒了一杯茶,捏着填彩瓷杯沉默品茗。
这是丹心烧制的茶具,傅传红绘的画,瓷杯与盏托的彩釉上皆是红绿相间,描绘的正是王城周遭的山水景致。
他眯着勾魂摄魄的一双眼,凝视茶具。
泽毗城池就像瓷器,虽然精美坚硬,重力之下却也易碎。
不知西域人的袭击,会有多大的力量?幸好他从未对夙夜失去过信心。
但是,如果夙夜已不是原来的他,能不能顶住西域人? 这忧虑一闪而过,紫颜望了墨袍里不动的身影,微微撑起了笑容。
诸师进行王城防御推演后,夙夜丢给景范一卷明细单子,陈列了所需的物品装备。
那位骁马帮主没有被流水长的单子吓倒,也无视天价的耗费,冷静地说了一句:“今夜就到。
” 待夙夜吩咐了紫颜诸人的差事,紫颜望了他笑道:“这等凡俗琐事,你竟如此意动。
”夙夜的眉目忽然浮出,笑颜如雪,泛了清冷的意味。
“看人心起波澜,难道不是有趣的事吗?”他抬头注视云间,万里长风,光影变幻,是天穹的吐纳呼吸,以此体悟天道,可知循环动静,不生不灭。
而远观人间苍生白骨的兴亡悲欢,龙蛇起舞,貔虎争斗,也让他洞彻哀乐相转,乾坤变易的长消之道。
紫颜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你只是好战。
”夙夜隐去容颜,像是重新蛰伏的虫子,懒洋洋叹息道:“谁让你不争气,冬眠了一年?难得十师意气相投,又遇见这么个少见的对手,就陪他玩一玩好了。
” “很少见到巫师?” “唔,妖怪比较多。
”夙夜挠头,这种上古传下的巫祝之术,若真遇到高手,是极振奋的事。
诸界的术法不一,一旦通彻幽冥之后,常见的反而是修炼的妖魔鬼怪。
“下次抓个活的来看看?”紫颜好奇道。
夙夜失笑,随意指了他身边道:“这儿不就有吗,你看不见而已。
” 旁听两人说话的诸师,一个个无言而遁,紫颜莞尔笑道:“哎呀,和你一样,都没脸见人!” 夙夜哈哈大笑,青鸾忽然开口:“他说的是实话。
” 紫颜玉容一僵,忙去看侧侧,见她在身边巍然不动,这才安心。
青鸾笑了对夙夜道:“今夜你最辛苦,先去预备,我去侧侧那里坐坐。
” 夙夜朝诸人微一颔首,黑袍一荡,青鸾走至侧侧面前,清珮声尤在轻响,他已影如烟消,飘然而逝。
在众人脚不沾地的忙碌中,春风如剪刀,裁去了明亮的天空,留下一块黑色的幕布。
这夜黑得不同寻常,城门早早关了,玉翎王遣散百官,严令守军蛰伏,不许擅自出击,全城戒严,百姓只需在家中安守,即可得到奖赏。
有诸师陪伴玉翎王,太师阴阳放心地驻守在旧王宫,看顾诸国来使及贵客。
千姿陪了桫椤,在长胜宫舞缨楼上遥望清天。
尽管在万家灯火映照下,黑夜边缘有朦胧的萤光,但他头顶那片天始终深邃如梦,甚至连一朵白云也不敢逗留。
“你早点回去歇息。
”千姿望着神色倦怠的桫椤,一脸关切。
“要出大事?”桫椤敏感地凝视他的眼,想摸一下他的手,又怕探知太多,令自己有无谓的忧伤。
千姿想了想,深眸中掠过一丝不安,又狠狠压了下去,故作坦然地说道:“夙夜说有西域巫师会对我不利,十师布置了一天,不会有事。
” 桫椤黛眉微颦,“西域的巫师?可惜我……”她想说她虽是巫女,除了透视人心之外,并不懂什么巫术,无法与巫师抗衡。
可是,如果他需要她出力,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按向任何人,即使对方是诡异莫测的巫师。
千姿读懂了她欲语还休的深意,笑了摇头,“你好好安胎,不要多想,这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埋伏,就等那人自投罗网。
” 桫椤小心地捏了捏他的手,安心与他告别。
是的,他心平气和,宁静如一泓秋水,不起波澜,看来那个巫师,的确无甚可怕。
黑夜给出了另外一个解答。
仿佛在畏惧着远方未知的人物,春夜的风从起初微微颤抖,到狂乱地扭动,只用了短短片刻。
桫椤此时进入了梦乡,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让她沉迷不醒,茫茫黑夜中,有一缕无法察觉的黑光,蓦然遁入了明光宫,埋伏下来,等待着良机。
远在舞缨楼的千姿凝神眺望天际,向南,再向南,是西域梵罗军偷袭的路线,是大巫师伏藏前进的路线。
这一场最终来临的对决,隐隐有最后一击的意味,容他镶嵌胜利的宝石,装点在皇者的冠冕上。
他从未想过会输。
这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他的印迹,深刻绵延,由不得人拦路。
在千姿踌躇满志的沉思中,远方的天空,亮起一团诡异的红雾。
如火如荼,鲜艳得如燃烧的妖花,迢迢席卷而来。
红雾中隐隐有呼啸声,是风在哭,夜在泣,夹杂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无数飞鸟振翅出林。
他凝目看去,红雾一点点向城头推进,与此同时,城内数个地方扬起一片血光,那红雾就似看到明灯,欢喜地飘来聚合。
一张天网凭空而降。
就像是夜空上多了一层浩瀚的苍穹,天香凝露,烟气袭人,这浓软芳香瞬间蔓延数里,兜兜转转地把泽毗城笼罩其中。
青灰色的罗烟像穿甲衣的卫士,肃然隔绝了入侵的红雾,两下里缠绕撕打。
红雾蛮不讲理,径直要闯进来,罗烟袅袅摇动着拒绝。
红雾发了狠,扬起尖利的清啸,兀自拉长雾气,凝成一道道箭气,嗖嗖而至,想要射穿这层香气横溢的罗烟。
晓剑台上,炉香氤氲。
全城有墟葬与元阙布置的风水大阵,夙夜只需催动其中八处阵眼埋设的灵符,徐徐散出皎镜与蒹葭、姽婳合制的天香,看袅绕碧烟直冲霄汉,香霭芬芬,醺然如醉。
这一夜黑得早,全城百姓会忍不住困顿欲眠,睡得酣甜。
夙夜微微一笑,摊开墟葬的舆图画卷,晶指点在一座山崖上。
“赋形结阵!” 城外浓云薄雾吞吐中,雾气凝结的箭叮叮不绝,刺向罗烟,不想却扎到了坚韧的山岩上。
泽毗城头骤起高崖三千丈,任由千万箭破空,巍然不动。
红色的箭气再难寸进,粉身碎骨破裂了,旋即又凝聚起来。
与此同时,城中的血光尽数暗去,像被吹熄的灯,哑然守候在黑夜中。
血光既败露了形迹,夙夜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墨袖轻扬,由青鸾与侧侧绣制的数十只彩凤翩然飞起,向了先前血光亮起的地方疾冲。
潜伏在黑暗里的血光察觉到了危机,却不曾如惊鸿远逝,一道道光芒竟不约而同往长胜宫里冲来,很有几分悍勇之气。
夙夜轻轻念了一句咒语,疾飞的彩凤展开锦绣织就的双翼,全身燃起朱红的火焰,傲然张嘴向血光撕咬而去。
噗——噗——数道血光被彩凤吞没。
余下的血光摇身裂成千丝万缕,穿越宫墙,拼得千百化身被彩凤截住,只要有一丝一缕逃脱,就能得偿所愿。
彩凤声声嘶鸣,婆娑清影当空散开,化作一只只伶俐的朱雀,叼起细若游丝的血光吞下。
最终,有漏网之鱼,嗅到了浓烈的王气,于是风驰电挚向玉翎王的寝宫飞去。
不远处,一只朱雀遥遥追着猎物,眼见越来越近,那丝缕血光突然加速,没入殿中,直取宝座! 朱雀在寝宫外扑翅,冷眼看着自投罗网的血光。
宝座上斜倚着的玉翎王,似暝色下的青山,有几分倦意。
他无动于衷地凝看灯下的书卷,没有留意到发丝般的血光,刹那就到了面前。
冰雪相映的寒意,腾地升起。
血光忽然被冻住了似的,哀哀望着宝座后悬挂的一把剑。
丹心炼制的御剑,铿锵出鞘护主,一道雪色光寒如月,把游丝劈作了游魂。
城外重新凝聚的红雾如遭重击,光芒越发黯淡。
宝座上的千姿浑然不觉,含笑握了书卷出神。
数十里之外,伏藏一个踉跄,对了远处骂道:“好!竟然是易容了的人偶!”血光就是他的耳目,他亲眼望见千姿的身形,不疑有假,谁知那惟妙惟肖的面容、以假乱真的气息,裹挟的却是个人偶。
临时搭建的祭台上,伏藏黑衣白帽,一脸肃然地站立。
两道浓烈的刀眉下,是细密皱纹堆砌的双眼,狐狸般的淡褐眸子仿佛早就看淡了世事。
他一贯自负、护短、多疑,此刻看着远方森严护卫的城池,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打开一只药瓶,毫不迟疑地吞下瓶中药水,如醉汉醺然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苍老的眸子变得分外清亮,这夜的精神气力都聚拢过来,仿佛在他身外凝就一件甲衣。
伏藏两脚不停地在祭台上奔走,腾云踏雾,耗尽了的巫力再度附身,这一刻,他就是鬼神。
指尖牵引的一根红线,遥遥淹没在黑夜里,远处猝然传来一声悲号,伏藏沉吟中微微回牵红线,城头徘徊的红雾纷纷散落,如春夜细雨遍洒大地,向了地底渗入而去。
上天无路,且去入地。
宫外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中,被关押的阿尔斯兰兴奋地抓着牢门,呼叫着使虫师。
“海智,你还不能使唤虫子?” 使虫师海智苦笑,指了脖子后贴的一张纸,“我撕不掉这张符。
”阿尔斯兰眯起双眼,笑了笑,“你等着,大国师就在城外,我们马上就能脱身。
” 海智大喜,慷慨说道:“只要没了这张符,随时能召唤虫豸,送王子出城。
” “不,出城的事让国师想办法,你尽管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我要苍尧人不得好死!” “定不负王子所托。
” 两人隔了牢门踌躇满志,淡月如烟在夜空缥缈,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去。
尚未沉睡的人们,忽然听到奇怪沉闷的声音,似滚雷似奔马似落石,千军万马涌来。
阿尔斯兰眼中冒出精光,“来了!” 舞缨楼上寒风凛冽,千姿寒毛竖立,心头蓦地起了警兆。
全城内外,容身在犄角旮旯沟渠墙角的鼠类,不要命地冲出了栖息地。
前方大河高墙,阻挡不了它们疾奔的细爪,轻轻一跃,如威风的骑士。
灰鼠、黄鼠、花鼠、飞鼠、社鼠、仓鼠、田鼠、姬鼠、鼢鼠、沙鼠、豹鼠……无数有名目没名目的老鼠,瞬间成了王城的主人,潮水般漫过街市,漫过御道,向了长胜宫进发。
天香罗烟如一道锦围,倏地向内收缩,其间掠过老鼠们灵活的身体,漾出醉人的香气。
不少老鼠细碎的步子变得凌乱,还有一些恍若不觉,跑得越发迅捷。
那些步伐强韧的鼠类,背脊上一条红线,两眼通红如幽灵。
有墟葬和元阙的布置,长胜宫洁净得如一片圣地,落在老鼠眼中,就是诱惑口腹的美味,在清夜下散发浓浓幽香。
除了夙夜,诸师皆留守在舞缨楼中,高高俯瞰万鼠齐奔的奇景。
皎镜想起当日在粟耶城的情形,取出那面取自巫医的铁牌来。
药师馆主与伏藏之间,有何牵连?会不会是一个人?如是一个人,既懂巫术秘法又识医药毒理,与玉翎王为敌,始终是心腹之患。
他忧心忡忡地取出一张纸,蘸了朱砂写下这个推论。
晓剑台的紫檀案上,泛黄的笺纸上,同时浮现出皎镜的字,夙夜看了一眼,提笔落字。
每一笔初写就,皎镜便看到龙飞凤舞的字迹,如同显灵。
“给我铁牌”,夙夜如此写道,皎镜把铁牌放到纸上,纸如云毯卷了铁牌,悠悠然飘向楼外。
这偷天换日的手段,令千姿心中大定,望了远处黑潮涌动的鼠群,对了轻歌笑道:“取棋盘来,我要和紫颜对弈一局。
” 他转头去寻紫颜,那人斜倚栏杆,遥遥凝视晓剑台上飘忽的身影,眸中有忧虑之意。
“你在担心夙夜大师?” 紫颜收回目光,魂魄归体似的,若无其事地一笑,“他是个妖怪,何须我烦恼?看他一个人忙活,有些失落而已。
” “也是,除了给人偶易易容,今次竟没用得着你的地方。
”千姿双眼盈笑,难得能打击这一位,他很是愉快。
“你总有要求我的时候。
”紫颜不在意地耸肩,世事这般难料,谁能永不低头? 千姿没有生气,若有所思地沉吟。
舞缨楼中暖玉微香,众人身上有灵符和香药护体,并不惧敌人会搜寻到自己。
青鸾与侧侧、蒹葭和姽婳四人不理会外界短长,兀自玩着藏钩之戏,傅传红和长生闲闲地倚在一旁观看。
墟葬略感不安地踱步,推算留守在天渊庭的娥眉、纤纤以及炎柳、玉叶的安危,与丹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丹心和元阙热烈地议论城中的情形,好奇灵法与巫术的较量,璇玑则不时地偷看千姿一眼,腹诽离珠的婚事。
皎镜拎了两个徒弟在栏杆旁,密切关注远方的动静,满意地听着卓伊勒和珠兰唐娜连珠发问,再悠悠笑骂两句,解答给他们听。
罗烟密密围在长胜宫外,这层锦障如铜墙铁壁,吞吐青黑的烟云,让宫墙看去多了几分诡异。
夙夜之所以回缩防线,只因此时的罗烟蕴含了太多毒气,唯有长胜宫远离百姓所在的坊市,内里又有幽径迷宫,足可应付来敌。
罗烟内的毒气是皎镜师徒从乌鸦果、狼毒、牧马豆、麻黄、断肠草、天蔓菁、苍耳子、蓖麻子等草木果实中,提取大量毒液,混在香药里燃烧所致。
有多种香药为辅,即使残留鼠尸,也不会造成鼠疫或传染其他疾病,基本于人畜无害。
这毒烟是鼠类的克星,轻则麻痹、重则死亡,朦胧轻岚过处,侵入城池中的洪水缓缓止住了前进的大潮,无数倒下的老鼠,令宫墙外成了混乱的泥沼。
那些背嵌红线的利鼠双眼越发通红,没了命地想爬上宫墙。
往往行到一半,四肢瘫软,无奈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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