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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患。
你就是提前个六七天,也不一定能订到一副座头。
去年有一天,我和几位朋友去,想尝尝他那全东京都出了名的烤鱼,结果鱼没吃到,还差点儿大打一场。
只怪我的一位朋友太霸道,愣要酒楼中最好的一个雅间,偏偏那雅间又早被人订下了。
两下里说不拢,就闹了起来。
” 晏荷影道:“哦,那自是你们的不是了。
尹大哥,你是东京人吗?怎么口音却和我一样?你已成亲了吧?” 尹延年顿了一下才道:“喔……我自幼长在姑苏,可爹去世得早,家中失了依靠,我娘只得带着我去东京投奔叔叔,所以我的口音还是姑苏的。
家境贫寒如此,有哪家做父母的敢将女儿许配给我?且我也不能害得人家的掌珠陪我吃苦啊!” 她喜心翻倒,喜道:“那尹大哥现在的境况仍不太好吗?” “嗯,有几亩薄田在城外,糊口倒也够了,娶亲就万万谈不上。
叔叔为我在衙门里谋了个听差候遣、服侍跟班的差使,日子倒也还能过得去。
”尹延年答道。
她心中笑得开了花,接着追问:“你叔叔的武功好像挺不错的?” “嗯,他是个侍卫。
” “侍卫?”她有点儿兴奋,“是宸亲王府的侍卫吗?” 尹延年失笑道:“在姑娘眼里,偌大个东京城,就只有个宸亲王府。
”她赧然笑了:“我不过是好奇。
江湖上把那个什么赵长安传得跟神似的,也不晓得真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尹延年一瞥她,心中暗笑,想:“这大小姐现在也把赵长安三字前加了‘那个什么’四字了。
”嘴上却说道,“其实,那个什么赵长安真的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无论怎样,他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只因为大伙儿都没见过他,以讹传讹,又添油加醋的,这才把他说得简直没法儿听。
” 她目光闪烁:“这么说来,尹大哥你倒是见过他的了?” 他嘻嘻笑道:“倒是在东京大街边上,远远地,曾见到过一回。
” 晏荷影喜出望外,连连问道:“哇!快说,快说,他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般英俊潇洒、风姿过人?” “咳、咳,”尹延年眼珠滴溜溜地转,一脸正经地道,“他的样子嘛……一只鼻子两只眼,四只手脚一张脸。
” 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好啊,你敢戏弄本姑娘?看本姑娘不,撕烂你这小恶人的嘴?”尹延年笑着想逃,但她已扑了过来。
他又要闪避招架,又恐手中的鱼血抹到她身上,一时手忙脚乱,偶低头,见她正痴痴地凝视着自己,那眼中满溢的柔情,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
他心神激荡,不由得双手一紧,便往那早已期盼着的樱唇吻去。
她轻哼一声,紧搂他的脖颈,喃喃道:“尹大哥,我们不要回去了,就在这儿过一辈子吧!” 他心头剧震,似一个巨雷猛劈在脑门上:啊呀!她是早有了人家的人了!不禁松手,轻推开她:“对……对不住,我太失礼了。
”疾转身,飞快地跑开,恨不得能给自己七八个大耳刮子。
她跌坐地下,又怨又气,又羞又恼,差点儿把一口珍珠般的银牙都咬碎了。
尹延年自幼便接受了最为严格全面的理学教诲,师父日日的耳提面命,加上他对儒家典籍的背诵研读,使得“天理人欲、三纲五常”等学说早已深入他的脑髓。
虽然他对晏荷影亦深情默注,但因她是“人家的人了”,虽在这四顾无人的荒岛上,他亦强自克制,深恐一个不慎,便会既毁了她的名节,自己也成了个违理逆伦的无耻之徒。
面对那深情而幽怨的眼神,他苦闷彷徨极了:礼法仪制真有那么紧要吗?自己干脆就和她在这神仙爱侣地悠游一生,又有何不可?但他旋即深深自责:枉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人若不守礼制,何异于禽兽?现在这荒岛之上,孤男寡女的,自己更要把持,方能既保全了她的名节,也不会让自己堕落……他便这样内心来回交战,终日烦恼不已。
而晏荷影虽也接受礼教教诲,毕竟晏府身处江湖,并不拘泥于这些陈腐僵化、斫丧人性的礼制仪规,所以她才会偷跑。
而晏天良知道后也并不阻拦,反派人乔装护送:“让她去东京兜一圈也好,死了这条心,就会安安生生地嫁给宁致远了。
”但尹延年却无法如她一般纵情任性,敢爱敢恨,以至苦恼烦闷,忧前顾后,徒然自我折磨。
他逃到海边,前思后想了一整天,最终下定了决心:虽然做不了圣人,但畜生却是万万做不得的!自今日起,自己就须谨言慎行,在她面前再不可疯言疯语的了,最好面都少见!自己的定力本来就差,天天就只看她的那张脸,也看得头晕眼花。
从明天起,自己便早出晚归,来个眼不见,心不乱。
但只要眼不见,就真的能心不乱吗?他扪心自问,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
可自那天之后,她就跟定了他了。
他去海边捕鱼,她便在一侧静静守候;他上山汲水,她也拎个竹筒跟在后面;他熬煮鱼汤,她就在一旁添柴加火;就连每天的午后小憩,她也拎张兽皮来躺在他身旁,倒像怕他会跑掉似的。
真正是如影随形,片刻也不分离。
他立刻便察觉了她这能相伴时便相伴的态度,一经察觉,大为恐慌:不理她!过上几天,她受不了,就会死心的。
于是他故意不睬她,随她自来自去,只当不知不见。
但这样过了十多天,情形却越来越不妙了。
她对他的称谓居然也改过了。
一口一声的只是唤“尹郎”,他被那银铃样的声音叫得心跳如鼓,走路吃饭、饮水睡觉以至于呼吸都全出了毛病。
他沉了脸道:“晏姑娘,这样称呼,只怕不太妥当吧?” 她笑靥如花地道:“那,尹郎想我怎么喊?延年哥哥成不成?” 他声冷如冰地道:“这是我妹子叫的。
” 她丝毫不以为忤,接着说:“那……年哥好不好?”他束手无策,心思:再这样下去可要了人命了,自己必须有个断然的处置。
这样到得当晚,她才开口叫“尹郎”,他立刻翻了脸道:“你不要成天缠住我,我没工夫伺候你,烦不烦呀?一刻不停地叫!”非但语声难听,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她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但板着的马脸就在眼前,她不由得流泪了,一扭身跑回洞里躺下,越想越是伤心,越想越是害怕。
莫非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根本就从没喜欢过自己?她躺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这一夜用衣衫蒙头,哭得双眼红肿,无法睁开。
而尹延年在洞外听她啜泣,心中亦是如万刀攒割,痛得发狂。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翻身坐起,要去向她赔罪道歉,哄她止泪,但随即又想:好容易才喝止了她,这一去赔情,前功就要尽弃。
自己跟她孤男寡女的,若一时克制不了,真犯下那“淫行秽举”,那她的一生就全毁在自己手里了。
就是终生不能回中原,也不能做伤风败俗的勾当!人要是不讲个礼义廉耻,率性而为,那不成畜生了? 熬到天明时,他的双眼也眍陷下去了。
他怕看见那双红肿的眼睛,遂匆匆离洞捕鱼。
但他神思不属,一早上连只小虾也没见到。
过了晌午,天边飘过来一块黑云,须臾“噼里啪啦”地下,大雨。
他只得收拾渔具回去,进洞时硬着头皮唤了一声,没有人应,也不清楚她是不是仍在生气,赌气不理自己?他凝神细听,有呼吸声!她居然真的不在洞里! 而其时洞外已飞沙走石、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他顿时慌了,手揭张兽皮顶在头上,冲到雨中,举目四处一张,白花花一片,连向都辨认不清楚。
“晏姑娘,晏姑娘!”他纵声大呼,直往前冲。
风助雨势,雨风威,兼之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快把他的魂魄都震散了。
只喊得五下,他已声带哭音:她……她去哪儿了呢?啊呀!难道……她被呵斥,一时想不开……想到这儿,他腿一软,一跤摔倒,兽皮脱手而飞。
他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直往海边冲。
要是……要是她……那自己索性也跳下去算了! 奔到海边,只见怒涛汹涌,巨浪滔天。
雨点打得他浑身哆嗦,狂风吹得他无法站立,他大呼道:“晏姑娘……晏姑娘……都是我的不是,你……”他望出去全是水汽,也不知是海里的浪、天上的雨、还是自己眼中的泪? “尹大哥……你……是在叫我吗?” 他一怔,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就是天上的仙乐,也绝不会有这个声音这般好听。
他疾回头,只见一人娇怯怯地站在那里,全身湿透,头发、衣裙全贴在了脸上、身上,双手拢着裙幅,里面好像兜着什么? 他大喜若狂,呼道:“晏姑娘!”一个箭步冲过去,拉着她便跑,到了一块突兀的大石下,避开了如帘的雨柱,这才停住。
他又是欢喜,又是奇怪,询问她方才的去向。
她一笑,将裙裾展开——里面竟然卧着十余枚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鸟蛋! 他呆呆地望着她,问道:“你……你、你、你,这是哪儿来的?”她腾出只手,揩了揩发际流下的雨水,虽然冻得浑身轻颤,但很高兴他没发火,十分得意地道:“山里树窠间,我爬上去捡的。
”然后揉揉自己的肩。
尹延年觉得不可置信,问道:“你……就……就这么爬上去,把这些蛋捡回来的?” “是啊!”她小心拢了拢裙裾,道,“你不是曾经说过,烤鸟蛋的滋味很好吗?喝了这么多天的鱼汤,你肯定早就厌烦了,我……我就……”低头,颊上现出了一抹嫣红。
尹延年怔住了。
他倒是曾经说起过,幼时有一次和二哥、十一弟上树掏鸟窝,将掏来的鸟蛋用火烤了吃,味道香美得让自己直到现在仍回味无穷。
可那不过是自己一时的顺口之言,没想到,她这娇贵得走路都须人扶的闺阁干金,却为了讨自己的欢心,竟然上树去掏鸟窝? 只见她脸上、手上触目皆是一道道血痕,而衣裙也破了好几处。
那自是树枝、岩石划的。
他心疼了,只觉眼眶又在发潮:“你……你,唉!才将你……” “尹大哥,只要你开心,就是要我……即刻去死……” “不准胡说!”他大声打断,旋即又觉自己的态度太过粗鲁,遂柔声道,“晏姑娘,你的心思,其实我也是晓得的,可我大宋《户婚律》早有定规,良贱不得通婚。
我一个贱民,是万不敢对姑娘你有非分之想的。
且无论如何,我也是个男人,难不成倒让我来攀姑娘家的高枝?让人背地里笑我是倒插门的软骨头?晏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她怔怔地道:“尹大哥,现我俩在这荒岛上,哪还有什么良贱之分?哪还有别的什么人?你……”忽然眼珠一转,嫣然笑了,“毕竟还是尹大哥你读的书多,见识广,从前的确是我不对,尹大哥既这样说,我自是听尹大哥的。
以后我就只当你是我的五哥,你看这样子成不成?” 他松了口气,旋即对她有了十二万分的歉意,同时也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强笑道:“那敢情好,我三生有幸,又多了个好妹妹。
” 自此后倒是相安无事了。
不过尹延年有时亦会发呆:自己不会造船,也不会航海,看来此生只怕真的是要跟她终老此岛了。
唉,人生如此,倒也无憾。
但想归这样想,心中还是一阵阵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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