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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2/3)

揭下假面,晏荷影一步懒似一步,往西北的小山行去,虽不过一两百步,但她却走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一个洞口前。

离开近一年了,洞口的陈设却一点儿没变:地上铺着简陋的地铺,旁边是粗糙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只木碗、木盏和竹筒。

拿起一只木碗,她凝目细视。

这碗是把大树用缘灭宝剑伐倒,截作十数段,再用锋利可与缘灭宝剑媲美的缘起小刀,细心掏挖出来的。

轻轻抚摸,碗缘整齐,碗面滑溜,显然做碗之人在削磨时是何等细心认真,而他的心境定也是平和愉快的,是以才能将这么寻常的木碗做得如此精美绝伦。

她轻轻放下碗,唯恐不慎会碰坏了它。

然后,再前行数步,便看见了那株横倒在地的大树。

当日,赵长安为与自己成婚,将它伐倒,拖来洞中,要拿它做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张凳子。

当时,他用缘起小刀劈砍横斜的树枝,自己则挽袖帮手清理,干得正欢,却听见洞外有喊声,起初,两人还只道是海风在吹…… 她全身如灌热醋,又酸又软,轻抚树上茬口。

虽已过了近一年,那些茬口却仿佛是刚刚才被削断的,白生生的茬口上,甚至还有一缕树木清新的气息在萦绕。

她在火塘边站定,在里面黑色的木炭块、白色的灰烬中,似乎还有一缕热气在袅绕上升:那时候,赵长安常坐在这温暖怡人的火塘边,一边烧水、烤鱼、熬汤、烘干被不期而至的暴雨淋湿的衣衫,一边哼唱着愉快的小曲: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她呆呆望着火塘边他曾坐过的地方:那人儿的笑容,是多么动人哪!而那随意哼唱的曲子,又是多么动听!当时,自己就怎么听也听不够,可现在,却是再想听也听不到了…… “……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突然,耳畔,又飘来了一阵歌声,他的歌声!她蓦抬头:是……是他!是……是他的歌声,是……是他在唱歌!可这……这怎么可能?而且,歌声是如此愁苦,他怎么会唱这么悲伤凄凉的曲子? 她屏住了呼吸,不,不是屏住,而是根本已无法呼吸。

她急忙扶住洞壁,以免跌倒,颤抖着,探头,就见赵长安神情恍惚地往洞口走来。

他疲惫万分地到了洞口,将好不容易才捕到的鱼一扔,也不管是否被沙子弄脏,然后拾起一根脏污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削刮鱼鳞。

他仍低低地哼唱着,但显然并不是为了排遣这无尽的寂寥,更非心境愉悦,所为的,仅仅只是证实自己居然还活着,还会喘气,还要忍受这令人发狂的煎熬!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等有一天,罪受够了,那也就死了,解脱了! 赵长安自嘲地苦笑:捉鱼,杀鱼,刮鱼,洗剥,弄熟,然后吃下去,用鱼的命,来换自己苟延残喘的烂命!而苟延残喘的目的,却是为了受苦!受那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在的,令自己痛不欲生的悲苦!呵,这种人生,有什么活头?可自己却仍舍不得抛离这个令人发狂的人世! 他咬牙,鱼在手中烂成了一摊泥。

吃!吃!吃!然后睡,然后再吃,这是畜生的活法!可自己却连畜生都不如!畜生不会思,不会忧,不会愁,更不会痛苦。

而自己,却在殚精竭虑地喂饱肚子的同时,还要痛入骨髓,欲癫欲狂! 他又捏烂了两尾鱼,扬手,将满手血污甩出去,望着那一团血肉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沙滩上,他疯狂地笑了!望着他那狰狞癫狂的笑容,洞中的晏荷影惊竦战栗。

赵长安渐渐平静下来,又拾起一尾鱼,继续削刮:既然一时半会儿的还疯不了、死不成,那……就忍受吧!等到再也忍受不下去的那一天,就跳入海中,葬身鱼腹,也算偿还了那许多鱼儿的性命,因因果果,诸般轮回,到时也就有了一个终了了。

最后一缕晚霞消逝在天边,已快拾掇好一尾鱼的赵长安忽淡淡地道:“出来吧,一直躲着,不气闷吗?” 晏荷影一愕,方要现身,却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殿下好耳力,我屏住了呼吸也不行。

”一个缎袍男子从洞口旁一巨石后走了出来。

赵长安没抬头:“晏二侠会有兴致来这种地方?” “哦,我是来找小妹的,不料您也在……”忽然,赵长安如离弦之箭,腾地蹿起,手中树枝疾刺他面门。

晏云孝一惊,后退。

但赵长安手中的树枝就要触到他双眼了,这时一声尖叫,洞内晏荷影猛扑向赵长安。

赵长安头都不回,袍袖后拂,已将晏荷影送到她哥哥身侧。

可这时,一道光闪过,雪亮的一刀,直刺赵长安前胸! 赵长安轻一拨她右腕,这一刀便刺了个空。

可就在这一瞬间,却听晏云孝闷哼一声,然后赵长安轻叱:“别乱动!”晏荷影右臂被人一托,她已轻飘飘地离地而起。

她扭头,见赵长安一手托她,一手挽晏云孝,往山上疾掠,只几个起落,三人已到了密林之中。

赵长安不停,折身往东,奔行如风,直到一处濒海的万丈巨崖上才停下。

一放开晏荷影,他马上一把撕烂晏云孝的衣襟,双掌一合,击向他胸口。

晏荷影大惊,缘起刀疾刺他后背:“不准伤我二哥!” 未等刀刺到,赵长安双掌已击中晏云孝前胸,然后微微侧身,避开致命部位,“嗤!”一声轻响,缘起小刀已扎进了他后背,直没至柄。

“别拔刀!”晏荷影一愣,喝止的竟是晏云孝。

她不禁松开刀柄,苍茫暮色中,只见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晏云孝、赵长安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晏云孝声音沙哑:“他在为我拔除毒针!” “别说话,会岔了真气!”赵长安沉声打断他,转头对晏荷影道,“你……别拔那刀!” 晏荷影茫然,见赵长安扶二哥坐倒在一株大树下,然后亦盘膝坐下,右手按晏云孝胸口,左手拇、食、中指作鹤嘴状,虚虚啄晏云孝右手中、食指缝中的肌肤。

这个动作重复了七八次,方听脸色已然发灰的晏云孝又闷哼了一声。

然后,赵长安用袍上撕下的碎布裹指,小心翼翼地将几根长不逾寸,色作惨碧,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味的毒针从他胸口徐徐拔了出来。

接着,赵长安迅疾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打开,取出两粒腥臭刺鼻的药丸,放入他口中,再双手贴着毒伤处,闭眼,一动不动。

晏荷影虽不明所以,但也隐隐意识到:他是在以真气为二哥驱毒! 就这样,约过了半盏茶时间,方听二人同时吁了口气,赵长安疲倦睁眼:“晏二侠,没事了!” “荷官,刚才你何以要刺世子殿下?”浑身瘫软的晏云孝呵斥晏荷影。

晏荷影被那凶狠的神情吓得倒退两步:“他刚才要伤你!” 晏云孝怒极:“嗨!那哪是伤我?那是有人暗发毒针射我的脸,他用树枝拨开毒针,要不是你扑过来,那第二束毒针也不会射中我。

” 晏荷影语无伦次:“可……我……他还打你的胸口……” “那是他在用真气护住我的心脉,为我拔除毒针!你呀,嗨!”晏云孝恨铁不成钢。

突然,赵长安脸色陡变,咬牙,竟一下就反手拔下了扎在背上的缘起小刀。

“啊呀!”晏云孝、晏荷影齐声惊呼,“世子殿下,您怎能拔刀?”晏云孝急忙掏出金疮药,就要往他伤口上撒落。

“不!”赵长安抬手,虚弱挡住,“不能止血!” “为什么?”晏云孝惊诧至极。

赵长安答:“刀上有毒!用血冲走一些毒也是好的,若止血,封住了伤口,毒聚在里面更糟!” “啊?”晏云孝冲晏荷影厉吼,“荷官,你在刀上淬了毒?快把解药拿出来,快!” “我……”晏荷影慌乱不堪,蠕动嘴唇,正要辩解,自己根本就从没在这柄小刀上淬过毒,当然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解药了。

“晏二侠,晏姑娘她没有解药。

这刀上有毒,她并不晓得。

”赵长安沉声道。

话音方落,身后林子中有人便笑了:“真不愧为聪明绝顶的宸王世子殿下,无论处在多么糟糕的情形下,头脑永远都是那么清楚!”树后,缓步走出了说话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四个身穿黑衣,面蒙黑布,鬼影幢幢,幽灵一样的人!晏荷影一眼就认出来了,领头的瘦高个,正是当日自己从家中逃出后,在距姑苏城不远的深山密林中见到的那群金龙会黑衣人的“大哥”。

赵长安目光一闪,也笑了:“看来,今夜这个小荒岛可真够热闹的。

四位贵客是来陪赵某赏月的?” “大哥”笑道:“殿下好雅兴,你现身负毒伤,血流不止,又刚耗费了一大半的内力助人驱毒,都这么倒霉了,居然还有闲心邀我们赏月?真不愧是风流儒雅的赵长安!” 赵长安轻快地站起:“不过眨眼工夫,萧女史已连赞了我两次‘真不愧’,真叫我惭愧。

不过,你话说错了,我虽受伤,却并不重,血也早止住了;晏二侠中的毒并不深,我几乎没费什么力,就为他驱净了毒。

至于说到中毒嘛,呵呵呵,我若真中了毒,那早就毒发身死了,哪还能在这儿陪萧女史聊天?” “大哥”一怔,笑得更欢了,笑声清脆,不复方才的粗哑:“殿下好耳力,居然听出了我是谁!”迷人的笑声中,覆面黑纱扯落,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来。

晏荷影一看,这个金龙会的“大哥”,就是赵长平的东宫女史官——萧绚! “你现在的境况糟不可言,又何必死撑?至于‘陵迟’之毒嘛……明白为什么叫‘陵迟’?那是因为这毒发作起来,如山陵般缓缓而去,绵延不绝,它会慢慢地麻痹你四肢和全身的肌肉,让你渐渐失去所有的气力,可头脑却始终是清醒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你会看到我的剑一分一分地刺入你的心口,你也无可奈何。

哈哈哈,想来那种情形一定很有趣,至少,比赏月要有趣得多!” 晏云孝、晏荷影在甜美的笑声中悚然色变,而赵长安却神色如常:“萧女史让我中这么‘温柔’的毒,应该不会仅仅是要凌迟处死我吧?” 萧绚大笑:“哈哈,聪明!在殿下驾鹤西归之前,我还要请殿下陪我练一趟剑,听好了,是练剑,而不是过招,更不是决战。

所以,可不能让殿下的气力太足了,不然,练剑变成了决战就麻烦了!唉,当今天下,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人来陪我练剑,也真是不容易呀!” 赵长安明澈如水的目光一扫萧绚身左的两个黑衣人:“哈哈!凭我的那点子微末道行,还可陪萧女史练剑?真令我三生有幸哪,不过……只有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我才能心无旁骛地陪萧女史练剑!现在,我还和这二位贵客有些事要办!” 身材稍矮的那人嘿嘿干笑:“殿下,素昧平生,我们三人能有什么事情?”赵长安笑得清浅如水:“错了,错了,其实,我跟尊驾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幸好,也仅止是一面之缘,而不是长达三四十年的过命交情,所以,也就不会直到惨死在了荒山野岭之中,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还死不瞑目!” 晏家兄妹一凛:他这番话,指的是二人的父亲,晏天良! 黑衣人一愕:“殿下说的什么?老夫不懂。

”赵长安笑望他身边那人:“老子不懂?那做儿子的,总该心里有个数吧!” “哧哧!”他拈着的那段树枝忽然断为两截,激射此人,然后两片碎布从这人身上飘落。

他以断枝作刀,削去了对方右臂、左腿上的两处衣服,露出了他的肌肤。

清明月色下,林中众人看得清楚,两处肌肤上,均有一道剑伤所致的疤痕。

赵长安仍笑:“王玉杰王少侠,这两处疤痕是怎么来的,你肯定不会像你爹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这人一怔,笑了:“我没说一句话,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与身旁黑衣人齐伸手,揭下了蒙脸黑布。

晏家兄妹听赵长安叫他王玉杰时,已大吃一惊,这时不禁愕住了:这两人,正是王无涯和王玉杰!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原来,这畜生父子都还没死,且还都是金龙会的人! 晏云孝细瞅王玉杰右臂剑伤,脑中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夜,爹曾反手一剑,刺伤了假尹延年的右臂,此时,看王玉杰右臂上的这道伤痕,前深后浅,两侧呈凹陷状,正是爹“和风追月剑法”第六式“月高天旷”刺伤后才会有的独特创痕! 晏云孝的牙开始咬得“咯咯”作响。

王家父子避开他的视线,王玉杰冷笑:“晏二侠,别这么草率,仅凭一道疤痕,定不了我杀人的罪名。

” “当然,仅凭一道疤痕,怎么能妄下论断?不过……”赵长安俯身,捡起一根树枝,“等我把那天晚上洛阳城外乱石山上的情形再复述一遍后,到底谁是罪魁,大伙儿就都有数了!去年秋,晏老前辈和江湖中人都以为传世玉章在我身上,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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