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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合殿的一场交锋在皇帝还没有踏出殿门的时候,就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竹殿,依沉络口谕跪在地上的江采衣倏然抬起头,望向竹殿幽幽延伸出去的阴绿小径。
草木带著湿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膝下的冰凉触感一直渗到了骨头裡,眼睛裡湿润寒凉。
皇上他,居然付出了那么多代价。
江采衣只觉得手指连握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双手趴在冰凉的于是地砖上,降低了身体缓缓将额头抵在地上,任凭一旁的嘉宁怎么叫唤,也不起身。
心头裡泛起的感觉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堆在胸臆间,是让人哭喊不出来,搅得五脏六腑难受的酸楚。
她其实不太懂得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但她知道,以慕容家的胃口,能够如此乾淨俐落的放了她,其代价绝对值得让皇上的头疼上一疼。
终究,终究,她让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她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为了复仇而来到他身边的女人,在他怀中汲取了那样多的温暖之后,又给他带来了那样多的麻烦。
这是头一次,江采衣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一刹那她不想复仇,就算江采茗死,就算宋依颜死,她的妹妹,她的母亲,也都不可能从幽冥之地回到她的身边。
如果这样,如果这样,她还要为他添这些麻烦么? 这样想著,身体就一层一层的冷下去。
眼前的光影朦胧起来,竹叶上反射的日光凉津津的,足下初生的青草萌生出一点绿意,浅浅的足履声传来,草地上的露珠摇滚而落,有种缠绵柔和的银色。
陛下回来了,衣角犹然带著微微的血气,周福全招呼著众人张罗沐浴,另一队宫人则捧著锺鼎鱼贯而入竹殿,饭食的香气弥散在空气裡。
茫然间,江采衣模模糊糊听到周福全凑过来小声交代,“娘娘,皇上一听御花园出事儿,拔脚就赶去雍合殿了,直到这会儿连膳都还没用过,娘娘心疼心疼皇上,快去服侍皇上用膳吧。
” 说罢居然在她手裡塞了一双筷子。
江采衣有些无措的看著手裡的文犀乌金筷,她还跪在地上,皇帝已经进殿去了,这…… 她咬著嘴巴,以跪地的姿势微微抬起头看去,沉络站在九枝梅花黄梨桌前,几个宫人围在帝王身边替他更衣。
宫女们彩袖殷勤,素手玉锺之间柔软轻折的来回。
一件一件的佩饰和外衫递上去,一件一件的旧衣换下来,清凉的竹骨撑上挂著云雾白的蝉翼纱,竹殿裡映著朦胧清冽的绿,皆似化在春水中一般,远处太液池烟波纵横,连光线都透亮起来。
“过来。
”沉络挥退了服侍的宫人,嘴裡咬著一根极细的素色犀角琥珀发梳,长长的头发散散挽在肩头,从素锦纹路上轻缓流泻,最终用发梳别过固定住。
江采衣起身,拿著筷子起身走至桌前,然后又低头跪了下去,触目间是他衣袍的下摆。
他穿著常服,不同于正冠袍服的豔丽,仅仅是在衣袍一角绘著婉转苍劲的花影暗纹,衣是素色,花是素色,只有发泽乌黑优雅,顺著他坐下的动作而轻轻搭了几络在椅上。
沉络抽走她手裡的筷子,定定放在桌上,“吃饭。
” 江采衣粉唇蠕诺,声音比蚊蚋还低,“皇上……” 他眉角一挑,“先起来,吃饭。
” 她有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等在长辈面前,直到皇帝轻笑一声,亲手盛了一碗鲜笋碧丝汤放到她跟前,江采衣才忙不迭的低头拿著勺子去舀,可是半途才反应过来,怎么能让陛下给自己盛饭?手裡的勺子就砰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沉络扶著额头差点就笑出声来,殷红的指尖插入耳侧柔顺的黑髮,三分无奈,三分怜爱的看著手边慌乱的少女。
“罢了,不说清楚,你怕是食不下嚥,朕也没法好好吃饭。
”沉络淡淡的说,于是江采衣赶紧从椅子上挪下地,规规矩矩的重新跪在皇帝身前。
“跪的近一点。
”他吩咐。
江采衣讷讷,挪动双膝,一直到她的鼻尖都碰到他的膝盖了,才堪堪停下。
沉络垂眸看著她,漆黑发线间缀著几枚珍珠银钉,一弯清瓷色泽的耳朵透出鬓髮,小小的柔软的仿佛风下低垂的芙蓉花苞一样柔嫩。
沉络微微顿了顿,才放柔声音她,“知道你错在哪裡了么?” “臣妾大意被人陷害,给皇上添了许多麻烦,害的众位大人逼皇上……”眼眶热辣辣的,她几乎要说不下去,脑中就回忆起方才有人报来的消息────皇上赦免了那几个贪渎的死囚,还封了慕容云烈先锋将军! 指甲缩成拳头,刺进掌心的肉裡。
已经送出去的军权要如何收回? 已经赦免的死囚该如何重新收监? 他的霸业,他的天下,居然因为她这么一点事而将费如此周折! 发生事情不怪你,但事情发生之后呢?你就这么乖乖的被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逼在雍合殿?朕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江采衣嘴唇动了动,长跪倒地,连眼皮都不敢抬,“嘉甯已经带来陛下的剑,臣妾应该立刻奉杀所有人……”低低的声音含在嘴裡,低低一字一句艰涩吐出,她缓缓闭上睫毛,背脊都在轻轻颤动。
“说得对。
但你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她哪裡有脸回答? 嘉宁飞速取来了剑,她却眼睁睁看著一动不动,任凭消息扩散出宫,给足了慕容尚河和叶兆仑他们时间,一直等到尘埃落地,她都没有动过那柄剑一根指头。
江采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盯著帝王膝上的暗纹花影,将脑袋深深埋进浓重的阴影裡。
“你有天子剑,六宫皆知,为什么叶子衿还敢犯险招惹你?采衣,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让叶子衿看透了你不会要她的命!被人看透了就一定会被人操纵,叶子衿也在赌博,这一场赌局,她赢了。
” “……”江采衣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涌到口边的话吞了下去。
道理她懂得,没错,没错,那时候,她只要多一点胆识、多一点狠心,分明就可以把这场惊涛骇浪的事情举重若轻的压下去,就不会搞到皇上几乎和慕容家撕破脸谈交易的程度,可是,可是…… “朕把你揽在身边,是想让你坐哪个位子,你不会不知道!拿著天子剑还镇不住六宫,以后谁能服你?就算朕把你硬拉上后位,你也要能自己坐稳!” “陛下……” “懂么?!”他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语调中骤然狠厉。
江采衣肩头狠狠震了一震,神色哀凉。
这裡面种种利害关系她当然明白。
他一声声训诫并不严厉,听不出喜怒,甚至不是指责,可是她还是想哭,在这个人的面前,永远那么那么软弱呵。
“……懂。
”时间抽丝剥茧一样一丝一丝的剥落,许久,小小的涩哑声音才传来,不用力分辨就几乎无法听清。
沉络淡淡扯动红唇,看著身前跪坐著的姑娘缩的更小,几乎将自己要将自己埋进眼前的地缝中去,好像一隻北风中瑟缩抖颤的小雏鸟。
然后,他听到了她比方才更细弱十倍的声音。
“臣妾懂得,可是臣妾……做不到。
” 做不到。
是的,她猜到,猜到害死楼清月的人约莫就是叶子衿,约莫也有慕容千凤一份儿,牵扯其中的人数也数不清。
她也清楚阴谋错乱间,必须快刀斩乱麻,将一切在事态爆发前了结乾淨。
可她做不到。
所有事,终究是一个“猜”。
她不能肯定凶手一定是叶子衿,也不能肯定就是慕容千凤。
这世上终究没有靠“猜”十拿九稳的事情,那么,她又凭什么夺取她们的性命? 仅凭臆测么? 那样,她和宋依颜又有什么不一样,和夺取玉儿性命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凭什么充当审判者,去裁决他人的性命? 玉儿幼年时,她曾经带著苍白乖巧的妹妹一同踏秋,玉儿身体不好,那是姐妹俩很少有的一同出游的美妙时光。
秋色那么纯粹,隔壁人家的低矮牆头伸出了一树小黄灯笼似的杏子,风吹的狠了,就落下一地。
江采衣至今还记得妹妹的手掌握在手裡,那种软糯的触感,那样温暖那样柔软,至今刻骨铭心。
玉儿曾经羡慕的说────姐姐,杏子看起来好甜,玉儿想吃。
邻家的夫人扭头,从杏树下瞥来幽凉的一眼。
姐妹俩也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然而第二天,那株杏树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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