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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子想想自己前途茫茫,大哭一场,又想杨老爷是好人,求求他敢怕还有个机缘,这才奔来哀恳的。
听杨名时这样问,小路子知道有门儿,哭着诉了自己的苦情,哀求道:“只请考爷收留我,我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也吃得。
爷要什么时候瞧我不地道,听任爷发落!” “我只能暂时收留你。
”杨名时听他苦情,不禁恻然心动,说道:“当年我入京应试作官,奉母亲严命,不要长随仆人跟从左右。
但你的情形也实在可怜。
这样,我先带你进京,给你寻碗饭吃——你可认得字?”小路子忙道:“老爷这么善心收留,必定公侯万代,官运亨通!小的念过三年私塾,记账、抄个名册子也还干得了……” 就这样,小路子便跟了杨名时上路。
杨名时因为尚未复职,从云南到贵州这一路都是驿站传送,按规矩,只供杨名时一人骑马。
杨名时律己极严,不肯多要驿马,这一匹马,也只用来驮书,和风儿、小路子步行赶路。
但这一来未免就慢了,赶到贵阳时已是乾隆元年二月二+一,在路上走了半月。
当晚一行三人在三元宫后驿站验票投宿,刚刚吃过夜饭,驿丞便急急赶到杨名时住的西厢房,一进门便问:“哪位是杨大人?”杨风儿、小路子正在洗脚,见他如此冒失,都是一愣。
“我是。
”杨名时正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在灯下浏览。
放下书问道:“你有什么事?”那驿丞“叭”地打了个千儿,说道:“岳军门来,有旨意给杨大人!”杨名时身上一震,说道:“快请!是岳东美将军么?”说着,已见一个五短身材,黑红脸膛的官员健步进来,正是当年在西疆与年羹尧大将军会兵平定叛乱的岳钟麒到了。
岳钟腆穿着八蟒五爪袍子,簇新的仙鹤补服起明发亮,珊瑚顶子后还翠森森插着一枝孔雀花翎,虽已年过花甲,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一派纠纠武将气概。
岳钟麒大踏步走进门来,扫视一眼屋里,见杨名时行装如此简陋,眉头一皱,声如洪钟般说道:“钟麒奉诏宣旨,杨名时跪听!”风儿早一把扯了呆头呆脑傻看的小路子回避出去。
“罪臣杨名时恭请圣安!” “圣躬安!”岳钟麒待杨名时三跪九叩毕,打开圣旨,朗声读道:“今着杨名时加礼部尚书衔兼国子监祭酒,为朕朝夕训导皇子。
卿当勉之!” “臣……谢恩!” 岳钟麒宣完旨,双手扶起杨名时,说道:“朱公,没见你时,我想还不知怎么憔悴呢,看来比上次见面倒壮实多了!果真是个爽达人。
”杨名时微笑道:“谈何‘爽达’?恬淡耳。
我想进京引罪请休,旨意倒先来了。
见皇上我该怎么说呢?”岳钟麒道:“松公,皇上锐意图新,刚赦你出狱,又晋你为东宫洗马,太子师傅。
这样的洪恩,你怎么可以辜负呢?” “东美公,”杨名时问道:“你是四川将军,怎么到贵阳来了,特地为传旨么?”岳钟麒道:“我是来传旨的。
不过不单是给你。
我刚从制台衙门过来,这里苗民造反,已经波及半省。
原来的钦差张熙、总兵官董芳、哈元生都被撤了差。
这里的兵多是我在青海带过的,这么大的人事变更,皇上怕下头不服,滋生事端,特命我来宣旨办理。
皇上说,杨名时没有职分,怕路上过于劳顿,赐给一个官衔就能坐八人轿回京了。
”杨名时万没想到新君乾隆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心中一阵感动,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半晌才说道:“怪不得一进贵阳就觉得不对。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到处是兵营,原来朝廷将在这里兴大军征讨苗变!这里的军务谁来主持,想必也是东美公了?”岳钟麒笑道:“我只是宣旨。
总理苗疆事务的大臣是张广泗。
他原是我的部下,如今连我也要听他节制了。
我是主张招抚的。
皇上的意思要先清剿,所以用了张广泗。
” 张广泗,杨名时是认识的,很能打仗,是岳钟麒军里有名的悍将,杨名时从狱中刚出来,无法判断剿与抚孰优孰劣,也就缄默不语。
岳钟麒知道他的脾性,起身刚要告辞。
便听外头一阵马蹄声响。
一个戈什哈高声叫喊:“总理苗疆事务大臣张广泗到!”杨名时怔了一下,问道:“这人怎么这么个作派?上次我见他时,并不这么张狂“呀!”岳钟麒一笑道:“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话未说完,院中便听马靴踩在石板上咚咚作响。
张广泗已经昂然进屋。
这是个四十刚出头的中年人,白皙的面孔略显长点,一双眉毛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嘴角微微翘起,仿佛随时都在向人表示自己的轻蔑。
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双手抱拳一拱,说道:“松公别来无恙?——东美公,已经传过旨了吧?”岳钟麒笑着点点头,杨名时边起身,边将手一让,淡淡说道:“大人请坐。
” “请松公务必鉴谅,我只能稍坐片刻。
”张广泗双手按膝端坐, “今夜回去还要安排进剿事宜。
”杨名时温和地盯着这位将军,微笑道:“将军气概不凡。
这一次定要将苗寨犁庭扫穴,一鼓荡尽了。
”你出兵的方略,可否见告一下呢?”张广泗笑着看了一眼岳钟麒,说道:“杨大人乃是读书人,军务上的事怎么说得清!其实东美对我有些误会。
我还是要抚的。
只对那叛变朝廷的,我才狠打猛剿的,我一定要擒到那个假苗王!” 岳钟麒道:“你是主将,我一定听令。
分兵三路攻上九股、下九。
股和清江下寨的方略是可行的。
”张广泗道:“老军门这话对,我统率六省官兵,要不能一战而胜,也只有自尽以谢朝廷了。
”说罢便起身,又道:“知道松公清寒,此去北京千山万水,也不可过于自苦,特送来三百两银子供途程中使用——不知你何日动身?我来送行。
”岳钟麒也站起身道:“松公,我也该辞了,这就回成都部署军务。
你从那里路过,总归还要见面的。
” “我是书生不懂军务。
但我懂政治。
”杨名时也站起身来:“千言万语归总一言,将军不可杀人太滥。
将来兵事完了,地方官不好安抚百姓——至于程仪,你是知道名时的,断然不敢领受,承情了。
” 张广泗笑道:“贵州是军事区。
一切我说了算——来,把银子取来!”说罢和岳钟麒联袂而去。
杨名时待他们去后,叫过驿丞,说道:“这银子明日你送还张军门——哦,你不要怕他责罚。
我走以前写一封信,你连信一并给他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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