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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天狱怨(2/3)

宫女们慌忙起身围了过来,战战兢兢地为魇璃整理穿戴,梳妆打扮,最后将一顶缀满五彩晶石的华冠罩在魇璃的高髻之上。

魇璃微微眯缝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身穿戴华贵绚丽、光耀夺目,却又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就好像在无时无刻提醒她质子的身份,厌恶,却又完全无法摆脱……这就是风郡定制这身服饰的用意。

她曾观摩过风郡驯养的战象,那样的庞然大物看似凶猛无匹,但仅仅一条细绳,一根木桩就可以拴住它们,只是因为在它们年幼之时便习惯了那样的束缚,所以就算现在有能力将绳索扯断,木桩撞倒,也一样只会乖乖的任由束缚。

此刻沅萝就立在她的身后,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浮现在她眼前的镜中,纠结而揪心。

魇璃不愿想太多,是怕不知不觉间被那种无力感吞噬,就好像现在的沅萝一样。

她缓缓地吐了口气,转过身对沅萝道: “我这就要去了。

” 沅萝肩膀微微一颤,低低地言道:“去吧……早去早回,我……哎,没事,你放心。

” 魇璃点点头,走到榻边把还在赖床的铘拎了起来:“别睡了。

” “嗯……”铘揉揉惺忪睡眼,却见魇璃一脸的严肃神情,不由得吓了一跳:“璃姐姐……” 魇璃躬身扶住铘的肩膀沉声道:“铘,璃姐姐要出去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保护你的萝姐姐,一步都不要离开!” 铘转眼看看沅萝,见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唇,瞬间泪如泉涌的模样,虽然不明白为何如此,也郑重地拍拍胸膛:“璃姐姐放心,铘是男孩子,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萝姐姐!” 魇璃伸手赞许地揉揉铘的头,起身对随侍沅萝和铘的宫女们厉声喝道:“尔等且好生伺候皇子铘与沅萝帝女,若有闪失,本宫眼中可揉不得半颗沙子!”说罢手一扬,指间飞出一物,就如同强弓硬弩激射而出的箭矢一般,自列队而立的一排宫娥耳际呼啸而过,“哆”的一声钉入远在数丈之外的门扇之上,却是一粒五彩晶石,乃是自那一身累赘的华服之上揪下来的。

就在同时,十余粒玉珠齐齐落地,滚落一片清脆之声,而那一排宫娥右耳的耳环全都没了坠子,只觉得耳际犹如被利刃划过一般,瞬间泛起一股寒意,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恐惧的低呼。

而后那一干宫娥皆点头如捣蒜,只盼早早送走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免得再吃苦头。

魇璃威慑众人之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一队专司伺候魇璃的宫女只得战战兢兢地尾随其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那雅致幽静的皇家园林,洒下一串连贯整齐的脚步声,无形中带着股萧杀之气,就连立于宫墙之上的卫兵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送这囚宫中行进的人群。

.朝堂

宫门咂咂开启,门外的长廊左右已经各自排列着手执钺斧,身着铠甲金翎的禁卫军,一个个矫健肃然,头盔上的面罩放下,全然看不见脸。

这是风郡皇城中最精锐的部队金翎卫,直接受命于风郡太子时羁。

魇璃仰着头自队列中央的走廊穿行而过,眼角的余光扫过两旁如雕塑般矗立的金翎卫,这样的阵势,每次出宫之时都是如此,只是人数似乎比往年增加了一倍! 为何会如此反常?难道…… 魇璃心念一动,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风郡加派了看守囚宫的人手,想来今日应是不虚此行。

就在她心中盘算之时,背后一个张狂又带着三分戏虐的声音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如此光耀夺目,莫不是梦川飞来的蓝凤凰?” 魇璃心头蓦然腾起一股怒火,但很快压下来回过头去。

她知道那是谁。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抄手而立,金冠耸立,宝甲鎏光,一袭大麾加身,腰悬三尺宝剑,即使藏于那镂金剑鞘之中,也掩饰不住那剑的凛冽杀气。

或者,这杀气更多的来自佩这把剑的人。

这人的容貌很是俊俏,只是眉目之间弥漫着着一股暴戾张狂之气,暴戾来自久历沙场,真正见过血的人独有的沉淀;而张狂却是写在他眼中的每一个浮光之中的。

就算是坐拥风郡天下的国君,也不曾有这样的眼神。

这就是金翎卫的主人,风郡的太子时羁。

时羁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看着脸上隐隐浮动着怒气的魇璃,就好像一个顽劣的恶童在注视着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关在笼子里的鸟越气急败坏,也就越好玩。

若只是瑟瑟发抖,反而索然无味。

魇璃身边的宫娥们纷纷躬身行礼,面对这么一个暴戾张狂的主子,稍有不慎就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魇璃冷冷一笑:“原来是太子殿下,贵国太重礼数了,竟然偏劳太 子殿下专程前来。

” 时羁打了个哈哈:“这是必然的,越是珍禽异兽,就越不放心假手于人,若是不小心伤到那身漂亮羽毛,岂不可惜?” 魇璃叹了口气:“事事亲为是好,但若不慎让鸟儿啄瞎了眼睛,也只能叹一句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声音虽不大,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子傲气。

“有意思……”时羁微微眯缝眼睛,眼前的这个梦川帝女是唯一一个胆敢和他针锋相对的宫囚。

似乎在这个女子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何况她的狂傲并非只是逞口舌之快,在过去的数百年的多次冲突中,已经用她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不计后果以卵击石。

虽然次次败北,但很快又会卷土重来,骨子里的执拗就像是一柄折不断的剑,有着华丽精致的剑鞘,也有着犀利冰冷的剑锋。

魇璃不无嘲弄意味地露出三分笑意:“是吗?太子殿下,本宫不介意在此耽搁,只是让贵国国君久候,兴许也不是那么有意思。

” 时羁瞳孔猛地一缩,伸手重重地扣住魇璃的手腕,沉声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拿国君来压本座的人有什么样的下场?” 魇璃手腕吃痛,却半点也不挣扎,只是冷冷笑道:“太子殿下的太傅为此丢了一截舌头。

怎么?莫非太子殿下也想割掉本宫的舌头吗?”时羁顿时气结,对于不驯的质子虽可惩戒,却不可有大的损伤,否则风郡被派去梦川的质子势必难逃报复的厄运,不巧的是那个质子正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风郡的二皇子翱。

虽然他的父皇膝下有不少皇子,但与他同脉连枝的,就只有翱一个。

很明显,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很懂得拿捏他的这块软肋。

时羁目光灼灼盯着魇璃清冷的双眼,又是恼怒又是莫名兴奋,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就这么僵持许久,时羁松开了手 掌,扬声喝道:“都愣着作甚?送魇璃帝女去正德宝殿!” 周围的宫娥们如梦初醒,纷纷簇拥魇璃沿长廊行进。

而时羁与其近身的一队金翎卫紧随其后,一致的步伐使得盔甲的磨砺声铮铮作响,整齐划一。

魇璃虽不曾回头,却也能感知身后那两道含怒而专注的目光。

虽然有些毛骨悚然,但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那个暴戾的男人就像是一种疯狂的野兽,有着凶残的秉性,也有着敏锐而多疑的嗅觉。

若是她露出一丝胆怯,兴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而韬光养晦,谨言慎行,也不过让他疑心更重。

而今的局势虽不明朗,但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这座囚宫加派了人手,若是再让他有其他想法,反倒不利于将来逃脱。

还不如大鸣大放,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不识时务,只会端着梦川帝女架子的鲁莽女子,如此错觉才会使得他掉以轻心。

这戏都演了几百年了,早已驾轻就熟。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宽阔的广场,黑玉为砖,乌木筑楼,远处的亭台楼阁看似一层层精致的墨色剪影,在初春的阳光下隐隐发亮。

一座墨色的辇车停在长廊之外,垂挂的纱幔如同影影绰绰的轻烟,而辇车前还有十八个挽车的力士躬身而立。

一个宫女一溜小跑奔了过去,撩开纱幔,从辇车上端下来一个紫檀踏蹬。

魇璃在两个宫娥的搀扶下踩着踏蹬走上辇车,眼角的余光见得有一个金翎卫士小心地牵过一头硕大的、牛身人面、虎齿人爪、腋下生目的怪兽,只见一对硕长弯曲长角泛起青白品色,隐在一大捧张扬的青色鬃毛之中。

张牙舞爪之间发出如同婴儿哭泣一样的鸣叫,震耳欲聋。

那时羁将身一纵,稳稳当当地落在那怪兽背上,双腿一夹,那怪兽顿时失了先前的气焰,老老实实地迈步前行,行到辇车之前低下头来看看正注视着自己的魇璃,眼神既无礼又张狂。

魇璃如何不知这眼神的意味,只是顺势翻了白眼,伸手拉下辇车的纱幔。

传说中,这个叫时羁的男人跨骑着鲸吞万物的凶兽饕餮,在一场又一场征战厮杀中成就风郡第一勇士的名号,并在十数个皇裔中脱颖而出,成为风郡的太子。

可想而知,这是个很危险很难缠的敌人。

时羁也不去理会魇璃的反应,只是抬起手摆了摆,跨承那硕大的怪兽缓缓朝远处的宫殿行去。

身旁早有心腹会意,曼声喊道:“起驾!”力士们躬身拉动辇车紧随其后,金翎卫和宫女们拥着辇车而行,里三层外三层,魇璃目光所及,除了数丈之外跨骑怪兽的时羁外,尽是黑压压的人头,无形中带起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甚至隐隐有些作呕的不适感。

她知道,时羁是故意的。

无论是她身上这一套可笑的朝服,还是这么人头攒动的押送过程,都是他刻意安排。

别说是人,就算是饕餮那样的凶兽,被压得久了,也会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显然他是个中高手。

想来在他看来世间万物只有两种,一种是驯服的,另一种是尚待驯服的,而她,在他眼里无疑是后者。

正德宝殿位于风郡皇城的正中央,殿高十丈,乌黑发亮的原木精心雕琢,层峦叠嶂一般的勾檐斗角下悬着无数金光闪闪的编钟,每当风穿过檐下的时候,便发出整齐划一的叮咚之声,万钟齐鸣,自有一番庄严肃穆。

一道宽约十丈的高高台阶连接着高处的殿堂和下方的广场,辇车到了此处自然是无法再攀升而上,簇拥辇车的侍卫、宫女以及挽车的力士纷纷列队而立,神情肃然。

时羁翻身跳下饕餮,转头看了辇车一眼,径自举步拾阶而上。

专司照管饕餮的侍卫早躬身将饕餮牵到一边,而后两队近身的金翎卫快步前行,紧跟时羁身后。

那一片金色战甲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眼。

魇璃微微眯缝眼睛,看着那时羁和两列金翎卫的背影,心想起初只顾着对付那时羁,倒是没留意到此事。

才不过一年,时羁手下的金翎卫的战甲似乎又换了新的。

风郡虽地大物博,但于金属之物却所藏不丰,料想又是从忘渊获得。

兵不离甲,既然连战甲都更新了,想来也进了大批新兵器。

金翎卫专司皇城内安,少有交战损耗,连他们都换了兵器战甲,恐怕外面的大批军队也自然不会落下。

穷兵黩武可见一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魇璃心念急转之时,辇车旁边随侍的宫女挽起纱幔,安放踏蹬,躬身道:“请魇璃帝女下辇。

” 魇璃也不言语,只是微微抬手,任由宫女诚惶诚恐地将自己搀下辇车引向宝殿的高梯,一步一步缓缓而上。

心想当年天道大劫以来,虽说梦川、风郡和忘渊三部没有直接损失,但今日之天道早已非昔日那万物滋生的天道。

昔日奇花异果遍地,任人予取予求,而今满目荒凉,寻常天人就算是最简单的果腹,也得如同下界的凡人一般刻苦钻营。

风郡后疆广袤,又用季风与梦川交换雨水,农耕所得颇丰;梦川坐拥汪洋,有丰富的渔获可养活一部子民;倒是忘渊处于深谷,不利耕作,唯有以地底出产的金属与梦川风郡两部交换渔获农作物,如此也正是忘渊国力不及梦川风郡两部的原因之一。

既然风郡能掐着忘渊的脖子,那么这样大规模的备战自然不是针对忘渊!想到此处,魇璃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又定定神,心想兴许是自己想得太过,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糟糕……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阶梯顶端,走过一片八丈宽的平台之后,正德宝殿的大门已然在魇璃正前方,一声悠长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梦川帝女魇璃觐见!” 魇璃等司礼官呼声落平,方才整整衣冠,仰首步入正德宝殿,目不斜视行到大殿中央,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曼声道:“梦川魇璃见驾,愿 风郡国主福寿康宁。

” 高高在上的风郡国君身材魁梧,却已然须发皆白,虽然是一副老态,但一双眼睛还算清明,只是哈哈一笑抬了抬手:“帝女平身,赐座。

” “谢国主。

”魇璃微微欠身,而后由身旁的侍女搀扶,引到右首的第一张案几后坐定,方才转眼看看周围。

只见偌大的殿堂两侧排列着数十只乌木案几,罗列着丰美的佳肴美酒。

在她左边的一张案几空着,应该是留给梦川的使臣。

而其他在列的都是风郡皇族及群臣,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唯有左首的第一张案几后坐着先进殿的风郡太子时羁,这案几位于御阶之上,高于殿堂中所有案几,唯独比风郡国主的宝座低上那么一点点。

就是这点高低之差,已然有卓尔不群之感,在厅堂里展示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时羁正从身后把盏的宫女手中接过一只盛满酒浆的绿莹莹的玉斗。

感应到魇璃的目光,只是端起玉斗一饮而尽,而后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双眼落在魇璃身上,既阴翳,又有些癫狂之态。

魇璃暗自打了个冷战,移开了目光,心想这时候梦川使臣未到,主人倒是先喝上了,此人果真是无礼之至。

就在此时,便听得殿外的司礼官扬声喊道:“梦川使节夜亭山觐见!” 魇璃心念一动,这夜亭山她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较为熟悉。

这七百年来,梦川每每有新进的官员,必定会有出使风郡和忘渊的一段历练。

而这夜亭山出使风郡,已然是第八次。

还有一个最要紧的原因,夜亭山是大皇兄魇暝的左膀右臂,曾是北冥大营的左都尉。

这对她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武将出身的文官,而是一个信号。

就在此时,一队身着白色锦袍的使臣鱼贯而入,各自小心地捧着五色漆盘,盘里供奉着各色珍宝,一时间正德宝殿之内星芒点点,流光溢彩。

为首的手持玉节,峨冠博带,面容清瘦,双目有神,正是那位多次出使风郡的夜亭山。

待到夜亭山循例向风郡国君及太子问安,奉上梦川国主赠送的各色礼物之后,方才来到魇璃面前躬身叩拜。

魇璃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叙话,却见得夜亭山自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锦盒。

虽然心知这盒中之物必定是给自己的礼物,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是什么。

以往有来自故土的礼物,皆是随后奉上,然后经风郡中人检视之后,才会由宫女送入囚宫,就是唯恐有什么妨害之物流入。

而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只若是有什么特别的物事必定是会好生收藏,或藏于暗格之内送到她手上方才合理。

就这么当着所有风郡君臣的面奉上,难道是她想多了? 疑惑之间,已有宫女上前双手接过锦盒,捧到魇璃面前。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只精致的盒子上,所思所想都与魇璃一般无二,人人都在揣测这盒中之物,然而当魇璃打开盒子的时候,都无疑是面露惊讶之色。

盒子一开,一道浅紫色的柔光已然自盒子里透了出来。

那是一支晶莹剔透的长钗,长约尺许,钗头镂空雕饰,华美纷繁,无数细纹贯穿钗身,就好像是流动的水流,美不胜收。

风郡君臣自是见多识广,知道这不是寻常美玉,而是万年玉髓石精,质地坚硬赛过玄铁,通常是用来制作传国玉玺宝鉴之类的名贵器物,却不料只是琢磨成这么一支钗,虽说是瑰丽无匹,但无疑是大材小用。

“此钗名唤‘流苏’,乃是大殿下物色上好的紫晶玉髓,再着能工巧匠专为帝女而做,以贺帝女一千二百岁华诞,希望帝女无忧无愁,永享安乐。

”夜亭山躬身言道。

魇璃微微颔首:“大皇兄国事繁忙还不忘魇璃的生辰,魇璃心中感动。

烦请使节回国之后代为转达。

就说魇璃在风郡一切都好,望皇兄不必挂心。

”言毕将“流苏”插在高髻之上。

时羁冷冷看着魇璃头上的玉钗,见玉钗晶莹剔透,似乎并无什么不妥,继而将目光落在魇璃案头的那只锦盒上,心想那玉钗虽小,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小小一件首饰风头却盖过了之前赠送的那些奇珍异宝。

紫晶玉髓可遇不可求,可为传国之器,用其做首饰,又这么堂而皇之地展露于正德宝殿,不外乎是有意炫耀梦川财力,财雄则势大,于军费方面也自然不会不舍得投入。

之前以粮食与忘渊交易兵器盔甲之时,忘渊比约定的时限晚了半月,其中的蹊跷少不得与梦川有关。

忘渊以制造兵甲为主,几乎倾举国之力,断无延误的可能,除非忘渊又接了大笔的买卖,而这个买主,只可能是梦川。

.舌战

笃定了之前的揣测,时羁抬眼与高高在上的国君交换了一下眼色,懒懒言道:“好一支‘流苏’,可见贵国对魇璃帝女的看重。

只是……近来本座听闻贵国频频作动,既自忘渊进了大批兵器,还对滞留贵国境内的流民大肆收编入伍,如此这般,恐怕又有些置帝女的安危于不顾的意味了。

” 夜亭山原本已于魇璃下首的空位坐定,见时羁开门见山地提及此事,只是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这个玩笑可开得过了。

敝国的确是更新了一批兵器,但也只是循例替换旧的兵器,敝国向来重视与其余部族的和平,岂有异动?而收编流民……自打当年的天道大劫以来,赤邺、沙幕、藤州三部相继覆灭,残余的族人不得已流亡异地,不仅敝国有,贵国与忘渊都有。

昔日天君也曾认可各部收容流民,妥善管理,以免生乱。

盖因流入梦川的流民数量过大,唯有收编入伍,才可安一方太平。

” “好个巧言令色之辈!你以为招募一批乌合之众,就能对抗我风郡百万大军吗?”一个凛冽的声音骤然而出,紧靠时羁下首座位上的一人拍案而起,却是风郡国君的第四子时翔。

魇璃眉毛微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色阴沉的时翔,心想早听说风郡四皇子久历军中,秉性尚武好战,可比起那时羁来,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何况国君与身为太子的时羁都还没发话,就这么直接地拿兵力要挟一方使节,颇有僭越之嫌。

想来是在储君争斗中败于时羁,多少是有些不忿的。

所以在群臣面前,刻意立上这么一杆主战的旗帜。

如此看来,这风郡也非抱作一团。

时羁冷哼一声:“四皇弟慎言!梦川与我风郡本是兄弟之邦,就算有什么罅隙,只要解除误会,还不至于妄动刀兵!父皇尚未发话,你急什么?” 时翔虽不忿,但慑于国君的眼光,也不敢在大殿之上与时羁针锋相对,唯有忍气吞声,顺势坐下,抬手灌下一大盏酒。

夜亭山依旧是循礼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万事皆以和为贵。

” 时羁微微一笑:“和与不和,还得看使节能否给我们一个可以信服的解释。

” 夜亭山微微颔首:“流民之事,实是无奈。

严格来说,流民并非我国国民,只是客居,以徭役换取滞留资格,这在贵国和忘渊都是如此。

”时羁“啧啧”两声打断了夜亭山的话:“但风郡也好,忘渊也好,一向都是一户三丁抽取流民入伍,唯独梦川采纳一户一丁以耕补役制, 这难道不是流民大量流入梦川的根源?” 夜亭山一时语塞,却听得魇璃笑道:“一户一丁以耕补役制乃是当年水灵尊定下,乃是限定一户至少抽调一丁入伍,而其余可以耕作收获补偿徭役,意在减轻梦川境内流民的负担,至今已然实施了接近一千五百年,以往天君尚且赞同,为何今日太子殿下会以此来兴问罪之师呢?” 时羁转眼看看魇璃,嘴角浮起几丝冷笑:“然而这些年来梦川流民数量大增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以往梦川以渔获为生,而今逐步转为农耕,更鼓励生育,想来不出百年,本国国民人数也会暴增。

如此循环,真能如使节所言以和为贵吗?” 魇璃叹了口气:“这些都属梦川内政,太子殿下未免操心过头了。

就算日后梦川如何壮大,也依旧会自给自足,难不成还会兴兵起乱不成?昔日天道大劫便是因战乱而起,余以为当今世上不会有人愿意重蹈覆辙。

” 时羁目光炯炯,落在魇璃脸上:“没错,何况帝女还驻留敝国,若是什么风吹草动惊了帝女芳驾,可不太妙。

” 魇璃微微一笑,露出一溜洁白的牙齿,一字一顿地轻声言道:“这魇璃倒不担心,只要风郡国主顾念两部的友邦之情,梦川方面又有二皇子翱从中斡旋,自然是天下太平。

” 时羁不再言语,只是眯缝双眼看着魇璃,有些恨得牙痒,却无处抓挠的感觉。

而此刻一直没有言语的风郡国主终于开了口:“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使节挟厚礼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

且先入座,进些酒食。

”说罢拍拍手掌,早有两列乐官鱼贯而入,一时间丝竹声起,悠扬悦耳,却是梦川的传统曲目,恰如高山流水。

十数个美貌舞姬踏着乐曲的节拍飘然而入,翩翩起舞,一时间宝殿上莺歌燕舞,无限旖旎,全无 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夜亭山拱手为礼,回位坐下,继而举杯相敬风郡君臣,以答谢款待。

而后对风郡国主言道:“尊敬的陛下,您的盛情款待本使铭记于心,只是此番前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儿,希望陛下能够应允。

” 风郡国主奇道:“不知是何事?” 夜亭山言道:“此事与贵国二皇子时翱有关。

二殿下到梦川七百年,虽生活安逸,但不免思乡情切……是以我主命我前来风郡,向国主求取风郡独有的金蜀黍的种子回梦川栽种,以慰藉二殿下的思乡之情。

” 此言一出,原本神情自若的风郡国主顿时脸色大变,就连那神情傲慢的时羁也瞬时间面色铁青!而夜亭山倒是眉目之间露出几分镇定自若。

魇璃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间的不寻常,心念急转之下,一个猜想蓦然浮入她的脑海之中。

金蜀黍的种子虽是风郡独有,但并非什么名贵的物事,若是夜亭山要取,着人去市井间就可以买到,犯不着在这朝堂之上提这样的小事。

很明显,重点不在种子,而是在那身处梦川的二皇子身上。

以风郡国君与时羁的表情来看,似乎懊恼不甘居多,似乎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事败……莫非是时翱策划出逃,已被擒下另行关押?若是如此,目前一连串的事也就完全串联起来了。

虽说四皇子时翔的态度不能代表风郡国主的意向,但风郡在计划撤回质子,很明显是为了避免开战之时会投鼠忌器;正因为有这个计划,所以才会增加囚宫的守卫,可惜的是做足了功夫,偏偏却失败了。

夜亭山来得快,所以风郡并不知道梦川发生的事,这个时候抛出这个消息,无异于掐住了风郡发兵计划的脉门。

只要风郡还顾念着时翱的性命,就不会发兵。

而梦川……看来梦里那个白衣小女孩的话没错,这就是转机!想通其中的关隘,魇璃缓缓地吐了口气,嘴角浮起几分欣喜,一抬眼正迎上时羁一双阴翳的眼睛。

但很明显,这个打击不小,时羁几乎快要气疯了。

今日一行,可谓收获不浅。

不过事情的发展依旧是有喜有忧,毕竟日渐强盛的梦川,与一直鼎盛的风郡,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而且真到了那一天,梦川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风郡,还有背后的天君。

天君本就是风郡皇族膜拜的尊主,昔日的风灵尊提恒。

而今虽然坐拥六道,但亲疏有别是必然的。

否则风郡也不会跋扈至此…… 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正德宝殿里鸦雀无声,尽管风郡群臣未必都能从那只字半语的晦涩辞令里探知局势的发展,但那一段难堪的冷场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暗自屏住呼吸。

风郡国主到底还是老成持重,在稳住心头的懊恼之后,哈哈笑道:“这有何难?着人挑选上佳的金蜀黍种子,待使节回国之时一并带回便是。

” 夜亭山拱手为礼:“如此便多谢陛下厚赐了。

”言毕举杯相敬风郡君臣,正德宝殿里总算稍稍缓和气氛。

魇璃也起身祝酒,而后放下杯子对夜亭山问道:“使节远道而来,不知会在风郡停留多久?” 夜亭山躬身应道:“回帝女,下官此番前来会停留足月。

” “如此甚好。

”魇璃顿了顿,“本宫正好有些礼物要劳烦你带给大皇兄,待下个月你启程之时,还得劳烦你入宫一趟。

” “有什么宝贝物事,今日不可交付使节的?”时羁的语调颇有些耐人寻味。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

大皇兄军务繁忙,还能记得魇璃生辰,魇璃身在异乡,或许终其一生都无缘再见兄长尊面,也唯有亲手绣制一个香包送给兄长,聊表心意。

”魇璃淡淡一笑,“不是这样的小事也得 劳烦太子殿下烦心吧?” 时羁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却想他日交接之时广布眼线,就算你有什么古怪,也一样无所遁形。

既然早有准备,时羁自然懒得再在此事上纠缠,于是开口对夜亭山言道:“自古以来天道诸部都是兄弟之邦,贸易互通,也算繁荣昌盛。

然而近几年来贵国私下降低了与忘渊的交易筹码,也未免坏了规矩。

适逢使节到来,也该为此有所解释才是。

” 夜亭山笑道:“这些年来梦川渔获颇丰,如不及时消化,只怕也只能腐坏库中,折价交易也是情非得已。

再说,贵国与我梦川的交易又何尝不是如此?昔日贵国出产的一枚驱风鼓帆的风螺,可助我梦川一艘渔船乘风破浪,但而今却得两枚才可驱动帆船,难道就不是同出一辙吗?” 时羁笑道:“自天道大劫以来,天界生机衰减,风螺御风之力减弱又有什么奇怪的?”而后眉毛微扬,“莫非使节以为这也是我风郡刻意所为不成?”他有心刁难,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机会。

魇璃这七百年来,已然与其打过无数次交道,如何不知时羁心头的盘算,于是开口笑道:“方才国主才言道使节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先不提政事,先尽地主之谊。

太子殿下未免着急了一点,如此置国主金言于何地呢?” 时羁憋了口气,虽说明知魇璃是当众拿国君压自己,但在风郡群臣面前,总不能将国君的话当耳边风,也只有干笑一声:“本座不过是随口一提,帝女未免也太过认真了。

” 魇璃笑道:“魇璃识浅,总是分不清何为诘问,何为玩笑。

此后还得多跟太子殿下请教请教,方不至于失礼人前,如此就自罚一杯吧。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时羁怎会听不出魇璃的弦外之音,一番自贬之言实际却是在指桑骂槐。

奈何那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倒叫他不好发作。

于是暗自咬牙硬咽下那一肚子气,举杯回敬一杯,酒过三巡之后便以酒醉为由,躬身拜别国君,离席而去。

行过魇璃座前,眼角余光扫过魇璃脸上,说不出的阴冷。

魇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但很快,理智又在提醒她,就算那厮对她恨之入骨,这样的形势下,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毕竟梦川手里还捏着那只风郡暂时不舍得舍弃的棋子,只要他们投鼠忌器,她也自然是安全的。

虽是如此,目送时羁离开宝殿,心头却不免有些不安,一面说服自己这厮先行退走,倒不是坏事;一面又觉得心头七上八下,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这种直觉就好比一条毒蛇在魇璃心头纠缠,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越发明晰。

眼前饮宴的风郡群臣觥筹交错,大殿中央的舞姬莺歌燕语,一切交织的热闹,都不及时羁离开前那个冰冷的眼神慑人。

以他那睚眦必报、唯我独尊的个性,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时间,背心竟然全是冷汗,就连手里的酒杯也砰地一声落在案几之上! 原本热闹的酒局忽然凝滞了一样,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魇璃。

魇璃深深吸了口气,躬身对高高在上的风郡国君言道:“魇璃不胜酒力,失礼于国主,还望见谅。

” 那国君哈哈大笑:“魇璃帝女到底是女儿之身,随意就好,不必勉强。

” 魇璃笑笑:“委实是勉强不得,再喝一滴,只怕就连站都站不稳了,风郡的美酒果然名不虚传。

”而后扶额熏熏然道,“而今酒醉困乏,再无法陪国主畅饮,唯有先行退下了。

” 风郡国君见状,也不好强留,唯有扬手道:“帝女请自便。

” 魇璃起身拜别风郡国君,又与使节夜亭山告别,随后在一群宫娥的簇拥下离开正德宝殿。

待到走下那一长列台阶,回到广场上时,只见先前押解她前来的金翎卫皆列队而立,围在那座辇车周围,静静等待她的回归。

而之前被牵到一旁的凶兽饕餮也不知去向,很明显是被时羁骑走。

看到此景,魇璃心头不好的预感越发明晰,不敢再耽搁半分,眼见那些挽辇的力士纷纷归位,也不废话,只是飞快地上了辇车,便催促着回宫。

于是,庞大的人群开始缓缓有序地移动,就跟来时一样有条不紊地朝瑸晖宫而去。

魇璃坐在辇车之上,心却越来越乱,奈何辇车速度缓慢,外面负责押送的金翎卫也不可能放她飞奔而去,如此两难,也只能是忧心如焚。

.劫数

魇璃在辇车中坐立难安,而押送辇车的人群依旧是不紧不慢。

午后的阳光已经变得分外刺眼,她记得早上出了囚宫,乘辇车去正德宝殿,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

而此番回程,却比来时还慢了许多。

无论她如何催促,那班金翎卫也依旧是按照预设好的行程缓慢前行。

很显然,金翎卫是时羁的人,时羁不希望她太快回去,囚宫里一定有事! 待到辇车回到囚宫之前,押车的金翎卫分列两队,结成两道密集的人墙,那条原本已经异常狭长的长廊顿时显得更加压抑。

魇璃等不及宫女移来踏蹬,早已飞身跃下辇车,快步奔那座她深恶痛绝的囚宫而去。

随行的金翎卫也没有阻拦,只是沉默地紧跟其后。

门廊两边的守军似乎又新增了不少,魇璃快步走过他们身边,全然无视那一双双眼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警惕,一边走,一边卸去那身为朝见风郡国君而加诸在身的奢华而沉重的朝服。

固定头冠的大大小小钗子被沿路抛落在地,身后的宫娥们小心地跟在后面拾取,根本无法跟上她的步伐。

直到她走到门廊的尽头,随着那两扇沉重的巨门开启,那顶华贵而沉甸甸的头冠已然抛在了门廊边守军的长枪上。

魇璃晃晃脑袋,原本高耸的发髻顿时如流瀑一般倾泻而下,黑色缎子一样的发丝在她手里很快的扭结成利落的马尾,继而挽成简单的头髻,只余下不多的几个小小的簪子。

转到影壁的背后,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盔甲磨砺声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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