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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人,鄙夷他族之心最重,有翅膀的人把无翼民当成贱民看待,纵然有极少数的无翼民能在朝廷内居到要职,但所用官服廊马、仓头奴婢形制俱有区别,以示高下。
王公贵族更是绝不可能与无翼民联姻。
我猜想这一对年轻恋人相互爱慕,却不容于世,只好避人耳目暂居于此。
此刻那年轻女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皎白的脸上全是汗水,双手捂住肚子,贝壳一样的牙齿把嘴唇咬得紧紧的,虽然一声不吭,却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窗外那些驰狼的动作极其古怪,它们依次列队排在那匹倒毙的巨狼前面,伸出长舌舔了舔死狼的狼嘴,随后把自己的长嘴埋在土中长嗥,那嗥声凄厉哀绝,渗人骨髓,与天上的雷声呼应而鸣,直教人寒毛直竖,我简直难以自禁,便要抱头哭出来。
那羽人守在门口,也是面色难看。
“怎么了?”那女子在床上微微睁眼,轻声细语地问道。
羽人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坚持到天明,风胡子就来了。
” 我定了定神,上前拱手道:“多谢公子,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 男子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别客气,要不是你分了头狼的神,我也轻易杀它不得。
再说,你到了这屋里,未必就……”他看了女子一眼,住口不说下去了。
我自然知道,外面围了这么多驰狼,即便进了屋子活下去也是希望渺茫,但毕竟多了层依靠。
好在屋子入口窄小,群狼即便能窜上平台,但只要把住了门口窗口,一时半会儿倒是突不进来。
生死关头也不多说,我从包裹中抽出一把短斧,便挡到了窗前。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身子不好……”突然皱了皱眉,抚着肚子没说下去。
羽人男子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什么时候了,你少说两句话不行吗?”他擦去她脸上的汗,这话听着虽然是责备,动作里却透露出无限温柔来,“你闭上眼睛,这里的事就都交给我和这位河络大哥便是。
” 我听到他短短一句话里,用如此信赖的口气提到自己,胸口还是燃起一团火来,虽然这辈子也没有舞过刀枪,还是决心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床上这妇人。
那女子微微一笑,果然闭上双目,紧咬嘴唇,不复多言。
此时那群狼在窗外越嚎越凄凉悠长,只见天上阴云四下里聚拢过来,转眼将双月都遮了个严实,那名羽人执弓坐在门前,听得窗外林中树枝折断声不绝于耳,脸色越来越黑。
我探头往窗外一看,吓得斧头也险些掉在地上,只见外面的平地上,密密麻麻,仿佛铺了一层狼皮地毯一般上下起伏,也不知来了多少匹驰狼,无数双黄灯笼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木头屋子这边。
一道雷从天上直劈下来,落在一棵大树上,炸起了一个大火球。
火光映亮的,全都是晃动的毛皮和利齿。
仿佛一道命令,合着这一声雷,树下那些拥挤着的凶残家伙们人立而起,扑了上来。
它们的动作快如闪电,羽人拉弓的动作更快,我只听得扑扑扑的连珠箭响,当头的几匹狼刚刚起动,身子就滚落在地上,但这些狼数目实在太多,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三头大如牛犊的利齿家伙已经窜上活动平台,舞动前爪,刀刃划破空气,霍霍有声,直扑了进来。
吭琅琅一声响,羽人长剑出鞘,我只看到一道璀璨如花的剑光一闪,大蓬的血兜头洒落一地。
一剑之间那三匹狼就已经头身两处,无头狼尸直掉落下去。
无数低沉的嚎叫和愤怒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饿疯了的狼毫不畏惧地一只接一只地扑了过来。
那年轻羽人剑光吞吐,像一面巨大的光圈一样,挡在了门前。
有一只狡猾的家伙,顺着平台的边沿溜到窗户下,跳得高便窜上来,趴在窗沿上伸头探脑的,被我一斧子劈在眼睛中间,把个三角形的狼头剁成个烂卷心菜的模样。
要知道老子打了二十多年的铁,虽然没学过武艺,笨力气还是有两把的。
年轻羽人屹立在木屋门口一步不退,只一会儿工夫,脚下狼尸便堆积如山。
羽人一族中,精于箭术者极多,却鲜有近战高手。
这公子如此悍勇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起先还在担忧,现在却知道那些恶狼短时间内是冲不进来了。
正在这当口,却突然觉得脚下微微摇晃,不由得吃了一惊,探头到窗边往下一看。
这一看便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了下来。
那天晚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是邪门,在其他地方,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畜生这样做过——只见有数十匹驰狼簇拥在木头平台下面,团着尾巴,吐着白沫,疯了般撕咬抓挠那些支撑着树屋的木柱。
那些木柱都是柚木的,粗如碗口,但那些狼便仿佛有铜牙铁齿,前掌上的利爪更如同刀凿一般,挥舞一下便是三道深印,眼看着白茬茬的口子越来越大,木屋晃动越来越厉害,转眼便摇摇欲坠。
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顷刻间汗如雨下。
要是木屋支撑不住散了架,我们三人失了地利,摔到地上,这些狼四面涌上,凭你是三头六臂的英雄好汉,也是一个死字。
要等那位什么风胡子过来,只怕连一堆碎骨头都会剩不下。
那年轻羽人守在门口看不到脚下,但看见我的神色,又感觉到脚下摇晃,心中猜到缘由,脸色也是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向床上看去。
这一分神,一条狼呜咽了一声,蹿起一人多高,两爪张舞,如雪利刃半空里直飞过来。
我张大了口,借着电光一闪间,看见那匹狼和羽人撞在一起,雷声轰鸣震动,羽人的长剑被掠在了外围,只得抬起右胳膊一挡,利爪登时切入他的骨骼肌肉,带起了两团血雾,那狼低头咆哮,把流着涎水的大嘴直逼近羽人的咽喉。
我大吃了一惊,不由得叫出声来,却见那羽人头一歪,左手张开成掌,啪的一声打在巨狼的胸前。
巨大的狼头往后一仰,利齿响亮地撞在一起,却是咬了个空。
羽人的右手剑圈转过来,切豆腐一样在巨狼的胸口平拉出一道大口子,泼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狼的胸腔里跳了出来,在地板上勃勃而动。
狼血汹涌而出,兜头兜脑地喷得屋子里和羽人的脸上脖子上全是热血,就连我背上的剑坯也溅了几滴血。
剑坯吃了这几滴血,登时轰轰而鸣,在屋内回荡不休。
床上女子听了这奇怪的呼啸声,眼睛一动,想是忍不住要睁开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羽人疾道:“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管。
”他把剑交到左手,继续道,“这屋子里血气大得很,还是不要看了,小心沾上恹气。
” 我知道这是羽人的风俗,临盆前不能看到脏东西,无翼民当中肯定是没这种习俗的,但那女子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
屋子却轰隆一声塌下一角,地板猛烈地摇晃起来,要不是抱住柱子,我几乎摔倒在地。
风从破开的墙缝中直扑了进来。
势如燃眉。
我抬头四顾,只见山峰的尖端突兀在屋子的头顶上,是一道光溜溜的悬壁,往外倾斜,有二十来丈高,悬在我们头上。
那正是龙牙峰的最后一段,尖顶入云,黑沉沉的不见端部,便是猴子插翅也上不了那座山头,可倘若是上了那座尖峰,便能摆脱这些驰狼。
我左右一望,望见屋子左边五丈远有一棵半倒的云杉树,那树又高又直,树冠缀满黄绿色的藤萝。
我跳到门口,叫道:“想办法送我到那棵树上。
” 羽人的长剑凝定在半空中,光华收敛,依旧嗡嗡有声。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棵树。
我觉得此人气魄极大,他也不管我是要独自逃生还是怎的,一句话也不问,用的办法更是直截了当,一伸手,揪住了我的脖领子往外一甩。
我只觉得自己耳边风生,啪的一声就双手抱在了那棵树上。
我两腿夹在那棵树上,放开双手,借着电光看准方位,当当当,三斧头放倒了这棵云杉。
这棵树轰然巨响,斜斜倒下,压垮了六七棵杂树,一端正落在木屋边上,另一端却斜架在悬崖之上。
情势紧急,我也顾不得活计好看,斧头横飞,劈里啪啦地,在树干上凿出几个落脚的槽来,冲着平台上喊道:“带上她,我们往上走。
” 羽人浑身上下溅满了血,如同个血人一般,依旧站在门前舞剑酣战,一步也没后退。
他看了树梯一眼,嘴角瞬起一道微笑,精神陡长,唰唰唰几剑,如冰雪风暴般,周围的几匹驰狼登时栽下树去,他倏地往门里一缩,把木门一拉,堵住了门口。
十几只驰狼一起扑上前去,锋利如刀的前爪扑在了木门上。
我骑在树干上,看着木屑如雪纷飞,三指厚的门板如同破絮一般四分五裂,登时便有七八匹狼直涌了进去。
我正在那儿担心,突然间屋顶石瓦横飞,那羽人公子双手横抱着那女子,破顶而出,反而跳到了我上头,稳稳当当地顺着树干窜了上去。
那女子的双目兀自紧紧闭着。
我欢声大叫,也随后跟了上去。
云杉到了尽头,离那山崖顶部还差了数丈,羽人在上面抖开铁抓索,飞身而上,然后转身把长索放下来拉我上去。
那些狼看我们往上爬,在下面一起放声哀号,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凄厉的声音,便如同万鬼哭嚎,从地底深处直冒上来一般。
等到我们三人都上了顶峰,脚落实地,女子在羽人怀中张开眼睛,一起放眼而望,我们三个人不由得都大吃了一惊。
在那座怪石嶙峋的峰顶上,在我们能够看到之前,每个人都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浓烈气味。
山尖之上烟雾腾腾,虽然周遭方圆极小,阔不过十丈方圆,却让我们一眼看不到头。
我在黑色的迷雾中往前踏了一步,却被羽人伸手挡住了。
他抱着妻子站在那儿,默默无语地示意我往前望。
都说我们河络善于在暗中视物,其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深处,指引我们前进的多半是我们的嗅觉。
在那些黑暗的洞穴里,我们能闻出黑暗洞穴里的一块石头、一根树根、一堵青石墙、一条岔道的特殊气味,而真正算得上视力超凡的,还得算羽人。
等我的目光适应了黑暗,在浓浓的烟雾中,我看到山顶的中心向下深深陷进去。
两位年轻人站在那儿,他们的目光投向了黑暗的、怪兽咽喉般的山洞,脸上是一副惊惧和警觉的表情。
要不是他拦了我一下,我就会顺着陡坡滚落下去了。
这个内陷的天地之碗里,到处散落着嶙峋的巨石,搭摞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石头的缝隙间,蒸汽冒出了地面,更多的孔洞中冒出了沸腾的泉水,它们潺潺不断地流了出来,水是乳白色的。
飘荡过来的烟雾中含有一股邪恶的刺鼻气味。
羽人小心翼翼地探着鼻子嗅了嗅,说道:“小心,这儿有人,他们在烧什么东西。
” “不,不是人,”我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把那些熟悉的刺鼻气味纳入鼻腔,脸上荡漾出一个只有河络才能理解的笑容,“这是大神盘觚在烧他的铁炉啊。
” 那种气味虽然夹杂着恶臭,却给我带来仿佛回家一般的熟悉感觉。
我低头掰起一块石头,把它的底部翻上来给他们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黄色的晶体,仿佛无数朵娇嫩的黄玫瑰花一样漂亮,用手指轻轻地碰一碰它们,那些精巧的易碎的花瓣立刻变成了粉末。
我捻着那些硫磺粉末,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在那些地下火山前,看着河络工匠们挥锤如雨的情形。
我,一个20年来没有一件成功作品的河络,一个头一天刚刚把自己的灶台打翻的矮子河络,把那块石头高高举起,带着点癫狂地喊道:“只有大神盘觚的锤子才能打得出这样精美的花瓣。
这是盘觚的铁炉。
这是一座火山啊。
” 我们可以听到和感到地下传来的轰隆声,不时从气孔中猛烈喷射出来的蒸汽,难闻的地底硫磺味飘荡在四周。
烟雾来自地底,它总被人们误认为山上缭绕着的云气,没有人想得到这是一座活火山。
“这些气有毒。
”我说,“你们还是把脸蒙起来吧,闻多了以后,会让人丧失记忆,失去方向感,即使是我们河络闻惯了,也不能不小心。
” 确实,这里的毒气太浓了,它的味道并不强烈,能让人不知不觉中中招。
可我离开河络的领地太长时间了,已经麻痹得忘记了其中的危险。
雷电如同纷纷的亮银线,不断地扑入洞穴中,“这儿太高了,”羽人说,我看到他在微微而笑,“雷电总是妒忌在高处的人,我们往下走几步。
”我们顺着陡坡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几步,在那儿,我找到了瀑布的源头。
洞穴中喷出的水汇集成了一个清潭,然后,它们旋转着,从潭底深处一个看不见的大洞泻了出去。
“嗯,看那里,”羽人说,他指着洞穴底部几块巨石搭在一起的地方,那儿也是最大出气孔所在地。
他说,“那儿顶端有个什么东西,几株草?这种地方怎么能有草呢。
” 我摇摇头:“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 女子也发觉了什么。
她趴在羽人的怀里,又尖又黑的眉头皱在一起,黑色的头发披散在她那白如瓷瓶一样的脸上,“要小心。
”她伸出一根手指触摸着空气,手指上附生了一圈镜子一样的波纹,它们叮地响了一声,就像真正的水纹一样向四周扩散而去——我早猜到她是一名秘术师——“这儿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她倾听着空气波纹在雾气中散发后传回来的若有若无的叮当声,说道。
羽人反手轻轻地拔出长剑,“嘘。
”他说。
我们一起侧耳倾听。
这儿是有点东西不太一样。
除了雷声暴烈,地底下喷涌永不停息,水流冲刷岩石亘古不变,雨水击打在裸露石块上转瞬即逝,在这一切声响之外,还有一阵阵的、有规律的潮水一样巨大的鼻息声。
与此同时,我还在大团刺鼻的硫磺味道中嗅到了一丝丝的腥气,这种腥气我很熟悉,它正是我铸剑时溪水里散发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只是在这儿,它的味道更浓重了一点,带着其他什么邪恶的气味,它带着危险、死亡、黑暗,或是诸如此类的一些其他玩艺。
“灵芝草。
”羽人突然开口说道,他的面如死了一般苍白,望向那本来绝不可能生长任何生物的岩石顶上,“那些是灵芝草。
”我们都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义。
我不由自主地向树梯退去,那一刻我几乎想要扔掉斧子掉头跑下山顶,回到群狼环绕的那间木屋里面去。
那是一只蛰伏的虎蛟啊。
它是陆地的霸主,总是喜欢在石头的缝隙间睡觉,一睡就是无穷个年头。
它呼吸的时候,云气就从嘴角边冒起。
传说这些云气升上地面就变成了灵芝。
它确实在睡觉。
我们透过那三块巨石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它发亮的触角、一起一伏的肚皮。
这是一只大个子的虎蛟。
人们传说可以依据它们皮肤的颜色来划分善恶。
红色的暴躁,黑色的诡异,青色的柔顺,如果碰到金色的,那就是好运当头,必定要封王封侯。
可我们眼前的石头缝中睡觉的这只虎蛟,大如巨象,浑身黑里透红,蛇一样油光发亮。
它的每一片鳞甲都在翕张,在不安分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要醒转过来。
我们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后退,退向悬崖——尽管周围电闪雷鸣,嘈杂得吓人,我们还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老天爷不想要我们就这么走,一道雷自上到下,划开三千里天幕直劈下来,把一座交叠而成的巨石塔在我们眼前炸得粉碎。
女人惊叫一声躲在羽人怀里低头躲避,雨点和碎石随着那一声雷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倒塌的石塔之下,一股弯曲的白气呼啸喷出,蹿上数百米高的天空。
那些全是毒气。
石塔剩余的几块屋舍那么大的巨石被直抛起来,顺着悬崖绝壁径直滚落下山,一路上发出吓人的轰隆隆巨响。
那响声太猛烈了,纵然是石头人也会被惊醒,我们伏在地上,忍受耳膜的巨痛。
等我们一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三块巨石交叠处,那一看令我的心脏都要冻结了。
石缝之中空荡荡的,虎蛟无影无踪,只剩了一匝红光满地。
我看见年轻羽人背后的肌肉从打湿的衣服下面鼓了出来,他像弓弦一样绷紧了自己。
羽人慢慢地将怀抱里的女人放下,把两腿叉开,转头四顾,寻找失踪的虎蛟踪迹。
那女子则闭着眼睛,嘴唇冻得青紫,仿佛死了一样。
我浑身冰冷,头大如斗。
那会儿工夫,我也许已经受了毒气的影响,迷迷糊糊的,记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斧柄像块寒冰冻得我拿捏不住。
我的头很晕,我不能集中注意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个又冷又顶风的山巅上,我不知道自己身旁的这两个人是谁,他们在紧张地注视着什么——那会儿工夫,我完全被另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我仿佛死了一样,紧紧盯着那东西不放: 在那三块交叠的巨石下面,火和熔岩从地底下喷出,石头地面上有一个深深的石头凹槽,那个凹槽又长又扁,正是一个剑鞘的形状。
在这个裂缝的中心处冒出一道高高的纯青色的火焰,便如同一挺青色的剑锋,嘶嘶作响,直挺挺地刺上天空。
一条火红色的小蛇自在地盘绕在火中,它看到我走过来的时候,昂首吐了吐信子,滑过石头沟槽,溜走了。
这火的颜色让我心神摇曳,我掌了20年的炉子,从来没见过这样颜色的火焰。
它纯极了,漂亮得像是高天上垂下来的幕布。
只有纯而不杂、静而不变的火焰,火中的君子,才能发出那种颜色。
外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吵吵闹闹,但我那时候已经中了毒。
除了升腾的火焰,我什么也没看到,除了那团火发出的嘶嘶声,我什么也没听到, 我着了魔一样咬着牙想,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我记得我疯狂地摇那个羽人的肩膀,对他说:这个炉子可以冶炼。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摆手把我推在一边。
我从他的瞳孔中看到我眼里放射出的疯狂光芒。
我低下头去,听到自己在哈哈大笑。
除了那盆火之外,我还看到了其他一些影像。
我仿佛一脚踩在梦中,我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我全知全能,我对发生的一切都了解,每次回想这一段往事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景象纷至沓来,但我自己却置身事外…… 比如说,在我把剑坯架到火上的时候,我的脑中浮起了一个清晰的念头:狼都不叫了。
那些狼确实都不叫了。
它们拥挤在那儿,拥挤在我们脚下的山凹平台上,有时候我的眼角借着电光看到,它们全都垂头丧气地呆立在地,仿佛被惊雷化成了石头。
狼不叫了,我心里头很高兴,可那不关我的事。
我也没去想它们为什么不叫了。
再比如说,在我上下挥动锤子将那剑坯炼煅的时候,我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名女子的痛苦。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咬着嘴唇,竭力忍耐,可是那痛苦牵肠扯肚,如何逃避得掉。
雷火交困,四周都是饿狼,丈夫又得提防更大的危险,在这种地方生孩子,真是遭罪呀。
但是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
我锤打着剑坯,看着剑锋剑刃剑格剑首一点一点地突显出来,形状越来越漂亮,不由得满心欢喜,就像看着一个婴儿正在出生,它在火上烧得通红,真的就像个又白又胖的婴儿一样可爱。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被狠狠地烫了一下,这才清醒了一点,听到仿佛有另一点什么声音也响在山顶上。
它隐藏在松涛风雨之下,好像蛇吐芯的嘶嘶声,锯齿刀铡进骨头里的崩裂声,墓穴里巨鼠牙齿相互摩擦的细微声音,这些声响其实根本就听不见,却又能想象得到,一丝丝一点点地渗入人的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我艰难地把视线离开炉子,回过头去,看见悬崖上有两团邪恶的青色火光,大如灯笼,飘荡在风雨中,紧盯着我们不放。
我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瞥见羽人的眼睛在黑夜中也亮如两盏明灯,甚至照亮了四周的黑雾。
他脚下的女人半依着一块石头坐着,她依然没有睁眼,脸色白得如玉一般透明。
他们都把头偏向那两盏灯的方向。
它确实在看着我们。
云气缭绕来去,露出一个缺口的瞬间,我看见那只动物伫足在垂直的悬崖上,不受大地引力影响一样。
它的头高高地昂着,天鹅一样的长脖子弯曲得像夸父的船首像,头上的角足足有十八根分杈,展露出一副漂亮的对称形状。
它头下脚上地站立在那儿,仿佛一个不真实的剪影,只有尾巴在轻轻地舞动,像一圈团得紧紧的鞭子,抽打着空气发出嘶嘶的细微声响。
剑在铁砧上啪啪而跳,仿佛有脉搏一样。
我知道它认出它来了。
它熟悉它,它们也许是兄弟,也许是仇人,可它们血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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