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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东绪答:“大夫还没有出来。
”他的手震动了一下,烟头已经烧到他的手指,那烟灰直坠下去,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说:“医生若是出来了,叫他马上来见我。
”舒东绪答应了一声去了,这行辕是一套很华丽的西式大宅,楼上的主卧室被临时改作病房用。
舒东绪走过去之后,正巧威尔逊医生走出来,舒东绪连忙问:“怎么样?”那医生摇了摇头,问:“六少呢?” 舒东绪瞧他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尾随着大夫下楼来见慕容沣。
慕容沣向来对医生很客气,见着大夫进来欠了欠身子。
那威尔逊大夫皱着眉说:“情况很不好,夫人一直在出血,依我看,这是先兆流产。
如果不是精神上受过极大的刺激,就是曾经跌倒受过外伤。
瞧这个样子,出血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四天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治疗?” 慕容沣蓦然抬起头,有些吃力地问:“你是说孩子……孩子还在?” 威尔逊医生摘下眼镜,有些无可奈何:“夫人已经怀孕四个月左右,如果早一点发现,进行治疗,胎儿应该是可以保住的。
可是现在已经出血有三四天了,她的身体又很虚弱,目前看来,恐怕情况很不乐观。
” 慕容沣正欲再问,看护忽然神色惊惶地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威尔逊医生说:“病人突然大出血。
”威尔逊医生来不及说什么,匆匆忙忙就往楼上奔去,慕容沣站在那里,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舒东绪心里担心,叫了一声:“六少。
”他恍若未闻,舒东绪不敢再做声,只得走来走去,楼上楼下地等候着消息。
威尔逊医生这一去,却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
舒东绪看慕容沣负手在那里踱着步子,低着头瞧不见是什么表情,只是看他一步慢似一步踱着,那脚步倒似有千钧重一样,过了很久,才从屋子这头,踱到了屋子那头,而墙角里的落地钟,已经咣当咣当地敲了九下了,他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钟。
终于听见楼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舒东绪的心不知为何一紧,医生已经走了进来。
慕容沣见到医生,嘴角微微一动,像是想说话,可是到最后只是紧紧抿着嘴,瞧着医生。
如果没有你(23) 威尔逊医生一脸的疲倦,放低了声音说:“延误得太久了,原谅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稍稍停顿了一下,话里满是惋惜:“真可惜,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 慕容沣还是面无表情,威尔逊医生又说:“夫人身体很虚弱,这次失血过多,我们很困难才止住出血。
而且她受了极重的风寒,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这次流产之后创伤太重,她今后怀孕的几率很低很低,只怕再也不能够生育了。
” 威尔逊医生待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应,只见他眼中一片茫然,像是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那目光又像是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在某个虚空未明的地方。
因为楼上的病人还需要照料,所以威尔逊医生向他说明之后,就又上楼去了。
舒东绪每听医生说一句话,心就往下沉一分,等医生走了之后,见慕容沣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惟有鼻翼微微地翕动着。
他试探着说:“六少先吃晚饭吧,尹小姐那里……” 慕容沣却骤然发作,勃然大怒:“滚出去!”舒东绪不敢发一言,慌忙退出去,虚虚地掩上门。
只听屋中砰砰啪啪几声响,不知道慕容沣摔了什么东西。
舒东绪放心不下,悄悄从门缝里瞥去,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台灯、电话、茶杯、笔墨之类的东西,都被他扫到地上去了。
慕容沣伏在桌面上,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舒东绪看不到他的表情,十分担心。
慕容沣缓缓地抬起头来,方抬起离开桌面数寸来高,却突然“咚”一声,又将额头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舒东绪跟随他数年,从未曾见他如此失态过。
他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惟有肩头轻微地抽动。
因为屋里暖气烧得极暖,所以漏窗开着,风吹起窗帘,微微鼓起。
他手臂渐渐泛起麻痹,就像是几只蚂蚁在那里爬着,一种异样的酥痒。
车窗摇下了一半,风吹进来,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更是一种微痒,仿佛一直痒到人心里去。
她在梦里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那唇上用了一点蜜丝陀佛,在车窗透进来隐约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
陶府的墙上爬满了青青的藤,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凌霄花,已经有几枝开得早的,艳丽的黄色,凝腊样的一盏,像是他书案上的那只冻石杯,隐隐剔透。
风吹过,花枝摇曳,四下里寂无人声,惟有她靠在肩头,而他宁愿一辈子这样坐下去。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东西蠕动在桌面与脸之间,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不会流泪了,从母亲死去的那天,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了。
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军万马的护卫中意气风发,那样多,曾经以为那样多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老天可怜他,他所最要紧的东西,竟没有一样留得住。
他连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懦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
他这样在意这个孩子,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
因为是她的孩子,他才这样发狂一样在意。
可是现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她了。
她以如此惨烈而决绝的方式,中止了与他的一切。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天亮了,静琬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枕上冰冷的泪痕贴上脸颊,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已经由肉体上转为深刻于心底。
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那样痛,痛得椎心刺骨,以为濒临死境。
她也差一点死掉,因为失血过多,身体里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鲜血汩汩地流失,她只觉得冷,四处都冷得像地狱一样,人惟有绝望。
好似四处皆是茫茫的海,黑得无穷无尽,惟有她一个人,陷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
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挣脱不了,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地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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