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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切了然,和他并肩急驰,低声,“她一直装作痴呆,大约只是想留住你——你不要怪她。
” “我知道。
”他只是点头,“我没有怪她。
” 卫风行顿了顿,问:“你会娶她吧?” 霍展白沉默,许久许久,终于开口:“我会一辈子照顾她。
” 卫风行眼神一动,心知这个坚决的承诺同时也表示了坚决的拒绝,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又是默然并骑良久,卫风行低眉:“七弟,你要振作。
” “是。
”霍展白忽然笑了起来,点头,“我会当一个好阁主,你就放心的去当你的好好先生吧!” 在远征昆仑回来后的第四个月上,霍展白和六剑陪伴下来到秣陵,在天下武林面前、从老阁主南宫言其手里接过了象征着中原武林盟主的黄金九鼎,携着墨魂剑坐上了阁中的宝座。
全场欢声雷动——然而,那个新任的武林盟主却只是淡淡的笑,殊无半分喜悦。
——卫五,是的,我答应过要当好这个阁主。
虽然,我更想做一个你那样、伴着娇妻幼子终老的普通人。
南宫老阁主前去药师谷就医的时候,新任盟主尽管事务繁忙,到底还是陪了去。
白石阵依然还在风雪里缓缓变幻,然而来谷口迎接他们的人里,却不见了那一袭紫衣。
在廖青染带着侍女们打开白石阵的时候,看到她们鬓边佩戴的白花,霍展白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廖青染看着他,眼里满含着叹息,却终于无言,只是引着南宫老阁主往夏之馆去了。
“霍公子,请去冬之园安歇。
”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语声,侧过头看,却是霜红。
不过几个月不见,那个伶俐大方的丫头忽然间就沉默了许多,眼睛一直是微微红肿着的,仿佛这些天来哭了太多场。
他咬紧牙点了点头,也不等她领路,就径自走了开去。
那一条路,他八年来曾经走过无数遍。
而这样的一条路,于今重走一遍,每一步都是万箭穿心。
到了庭前阶下,他的勇气终于消耗殆尽,就这样怔怔凝望着那棵已然凋零的白梅,再也无法往前走一步——那只雪白的鸟儿正停在树上,静静的凝视着他,眼里充满了悲伤。
“等回来再一起喝酒!”当初离开时,他对她挥手,大笑,“一定赢你!” 然而,如今却已然是参商永隔。
“霍公子……”霜红忽地递过来一物,却是一方手巾,“你的东西。
” 霍展白低眼,瞥见了手巾上的斑斑墨痕,忽然间心底便被狠狠扎了一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是他在扬州托雪鹞传给她的书信,然而,她却是永远无法来赶赴这个约会了。
霜红低了头,轻轻开口:“谷主离开药师谷的时候,特意和我说:如果有一日霍公子真的回来了,要我告诉你,酒已替你埋在梅树下了。
” “梅树下?”他有些茫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和那个紫衣女子猜拳赌酒后在梅树下酣睡。
雪花飘落的时候,在夜空下醒来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了生命里真正的宁静和充盈——就在那个瞬间,他陡然有了和昔年种种往事告别的勇气,因为自己的生命已然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然而,却永远无法再次触及了。
他看到白梅下微微隆起一个土垒,俯身拍开封土,果然看到了一瓮酒。
霜红压着声音,只细声道:“谷主还说,如果她不能回来,这酒就还是先埋着吧。
独饮容易伤身。
等你有了对饮之人,再来——” 霍展白听得最后一句,颓然地将酒放下,失神地抬头凝望着凋零的白梅。
那一瞬间,心中涌起再也难以克制的巨大苦痛,排山倒海而来。
他只想大声呼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最终反手一剑击在栏杆上,大片的玉石栏杆应声喀喇喇碎裂。
霜红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疯狂地一剑剑砍落,压抑许久的泪水也汹涌而出,终于掩面失声:如果谷主不死……那么,如今的他们,应该是在梅树下再度聚首,把盏笑谈了吧?八年来,每次只有霍七公子来谷里养病的时候,谷主才会那么欢喜。
所有侍女都期待着她能够忘记那个冰下沉睡的少年,开始新的美满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粉碎了。
心中如沸,却无可倾吐。
霍展白疯狂的出剑,将所遇到的一切劈碎。
墨魂剑下碎玉如雪,散落一地。
然而,半空里再度劈落的剑,却被一股无形和煦的力量挡住了。
“逝者已矣,”那个人无声无息地走来,格挡了他的剑,“七公子,你总不能把薛谷主的故居给拆了吧。
” 霍展白抬起头,看到了一头冰蓝色的长发,失声:“妙风?” “不,妙风已经死了,”那个人只是宁静地淡淡微笑,“我叫雅弥。
” 夏之园里,绿荫依旧葱茏。
热泉边的亭子里坐着两个人,却是极其沉默凝滞。
雅弥说完了大光明宫里发生的一切,就开始长久的沉默。
霍展白没有说话,拍开了那一瓮藏酒,坐在水边的亭子自斟自饮,直至酩酊。
雪鹞嘀嘀咕咕的飞落在桌上,和他喝着同一杯子里的酒。
这只鸟儿似乎喝得比他还凶,很快就开始站不稳,扑扇着翅膀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她说过,独饮伤身。
”雅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只是淡淡的。
“那么……你来陪我喝吧!”霍展白微笑着举杯,向这个陌生的对手发出邀请——他没有问这个人和紫夜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乌里雅苏台的雪原上,这个人曾那样不顾一切地只身单挑七剑,只为及时将她送去求医。
然而,她却终究还是死在了他面前。
前任魔宫绝顶杀手的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越是如此,他越不能想象这个人心里究竟为那一刻埋藏了多深的哀痛。
“不,还是等别人来陪你吧。
”雅弥依然静静的笑,翻阅着一卷医书,双手上尤自带着药材的香气,“师傅说酒能误事,我做为她的关门弟子,绝不可象薛谷主那样贪杯。
” 霍展白有些意外:“你居然拜了师?” 雅弥点了点头,微笑:“这世上的事,谁能想的到呢?” 就如你无法知道你将遇到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的事,你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在何时转折。
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次擦肩而过的邂逅,便能改写一个人的一生。
他曾经是一个锦衣玉食的王族公子,却遭遇了国破家亡的剧变。
他遇到了教王,成了一柄没有感情的杀人利剑;然后,他又遇到了那个将他唤醒的人,重新获得了自我。
然而,她却很快逝去了。
他一路陪同廖青染将薛紫夜的遗体千里送回,然后长跪于白石阵外的深雪里,恳求廖谷主将他收入门下,三日不起。
为什么要学医呢?廖谷主问他:你以前只是一个杀人者。
是的。
他只不过是一个杀人者——然而,即便是杀人者,也曾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刻。
他只不过是再也不想有那种感觉:狂奔无路,天地无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爱的人在身侧受尽痛苦,一分分的死去,恨不能以身相代。
他也不想更多的人再有这样的苦楚。
廖谷主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你知道么?药师谷的开山师祖,也曾是个杀人者。
” 于是,他便隐姓埋名地留了下来,成为廖谷主的关门弟子。
他将对武学的狂热转移到了医学上,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春之园的藏书阁里,潜心研读那满壁的典籍:标幽、玉龙、肘后方、外台秘要、金兰循经、千金翼方、千金方、存真图、灵柩、素问难经…… 那个荒原雪夜过后,他便已然脱胎换骨。
他望着不停自斟自饮的霍展白,忽然间低低叹息——你,可曾恨我?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冒险出谷;如果不是我没保护周全,她也不会在昆仑绝顶重伤;如果不是我将她带走,你们也不会在最后的一刻还咫尺天涯…… 然而,这些问题,他终究没有再问出口来。
如今再问,又有何用? 霍展白手指一紧,白瓷酒杯发出了碎裂的细微声音,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低声开口:“她……走得很安宁?” “脸上尚有笑容。
” “……那就好。
”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又是沉默。
雅弥转过了脸,不想看对方的眼睛,拿着筚篥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的死,其实是极其惨烈而绝决的,令他永生不忘。
他将永远记得她在毒发时候压抑着的战栗,记得她的手指是怎样用力地握紧他的肩臂,记得她在弥留之际仰望着冷灰色的大雪苍穹,用一种孩童一样的欣悦欢呼——那种记忆宛如一把刀,每回忆一次就在心上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一个人承受这种记忆已然足够,何苦再多一个人受折磨? “她……葬在何处?”终于,霍展白还是忍不住问。
“就在摩迦村寨的墓地。
”雅弥静静道。
那个人……最终,还是那个人么? 霍展白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那个冰下沉睡的少年早已不见。
忽然间他的心里一片平静,那些煎熬着他的痛苦火焰都熄灭了。
他不再嫉恨那个最后一刻守护在她身边的人,也不再为自己的生生错过而痛苦——因为到了最后,她只属于那一片冰冷的大地。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听说你即将成为鼎剑阁阁主。
”雅弥转开了话题,依然带着淡笑,“恭喜。
” “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像你一样终老于药师谷——”霍展白长长吐出胸臆中的气息,殊无半点喜悦,“但除非像你这样彻底的死过一次,才能重新随心所欲的生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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