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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在下着雪。
薛紫夜坐在黑暗里,侧头倾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微微发抖。
过了整整一天,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反抗也逐步的微弱下去。
她站起身,点燃了一炉醍醐香。
醒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黑暗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
过了很久,在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出过激的行为,不知道是觉得已然无用还是身体极端虚弱,只是静默的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顶。
“为什么不杀我?”许久,他开口问。
她微微笑了笑:“医者不杀人。
” “那为什么要救我?我没有回天令。
”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是药师谷的神医。
” “嗯。
”她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大光明宫的杀手。
” 她在黑暗中拿起了一个白玉面具,放到了自己脸上——那是她派人搜索了谷外冷杉林后带回来的东西。
而那边的林里,大雪掩埋着十二具尸体。
通过霍展白的描述,她知道这是昆仑大光明宫座下的十二银翼杀手。
而率领这一批光明界里顶尖精英的,就是魔教里第一的杀手:瞳。
——那个传说中暗杀之术天下无双,让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的嗜血修罗。
她在黑暗里带上他的白玉面具。
在她将面具覆上脸的刹那,他侧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霍地坐起——闪电般地伸出手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抓到了那个面具! 然后仿佛那个动作耗尽了所有的体能,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凝望着她,激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停发抖。
“你究竟是谁?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望着面具上深嵌着的两个洞,梦呓般地喃喃,“好像……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方才他在冰湖之上顿住了手,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一双眼睛! 薛紫夜却微微笑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他认不出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他应该还记得吧? 她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按下,放回了被子下:“我也认得你的眼睛。
” 瞳在黑暗里不做声地急促呼吸着,望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忽然间感觉头又开始裂开一样的痛。
他低呼了一声,抱着头倒回了榻上,然而弥漫全身的杀气和敌意终于收敛了。
“你放心,”他听到她在身侧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
”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被一直关在黑暗里。
” - 第二轮的诊疗在黑暗中开始。
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银针刺入了他的十二处穴位。
令人诧异的是,虽然是在昏迷中,那个人身上的肌肉却在银针刺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发生了凹陷,穴位在转瞬间移开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 薛紫夜惊诧地望着这个魔教的杀手,难怪霍展白都会栽在这个人手上。
可是……昔年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 她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了真正的治疗。
无论如何,不把他脑中的病痛解除,什么都无法问出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所要愈合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伤。
要如何治疗瞳术引发的混乱和癫狂,她尚未有过任何经验。
迟疑了许久,终于暗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就试试和瞳术同源的“观心”吧! 观心乃是“治心之术”,用于癫狂及失忆之症。
在银针顺利地刺入十二穴后,她俯下身去,双手按着他的太阳穴,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个人模糊地应了一声。
醍醐香的效果让瞳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眼睛开了一线,神智却处于游离的状态。
“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轻轻问。
“瞳。
”他身体动了动,忽然间起了痛苦的抽搐,“不,我不叫瞳。
我叫……我叫……我想不起来……” 第一个问题便遇到了障碍。
她却没有气馁,凝视着,缓缓开口: “是不是,叫做明介?” 手底下痛苦的颤动忽然停止了,他无法回答,仿佛有什么阻拦着他回忆。
“明介……”他喃喃重复着。
“明介,你从哪里来?”她一直一直地凝视着他半开的眼睛,语音低沉温柔。
从哪里来?他从哪里……他忽然间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地方,还有终年黑暗的屋子。
他是从那里来的……不,不,他不是从那里来的——他只是用尽了全力想从那里逃出来! 他忽然间大叫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 那一瞬间,血从耳后如同小蛇一样细细地蜿蜒而下。
他颓然无声地倒地。
怎么了?薛紫夜变了脸色:观心术是柔和的启发和引诱,用来逐步的揭开被遗忘的记忆,不可能导致如今这样的结果!这血……难道是?她探过手去,极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后脑。
细软的长发下,隐约摸的到一枚冷硬的金属。
她不敢再碰,因为那一枚金针,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穴。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头颅中缝摸上去,在灵台、百汇两穴又摸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她变了脸色:金针封脑! 难道,他的那一段记忆,已经被某个人封印?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关系着什么样的秘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屠戮了整个摩迦一族,杀死了雪怀? 她握着银针,俯视着那张苦痛中沉睡的脸,眼里忽然间露出了雪亮的光。
― 月下的雪湖。
冰封在水下的那张脸还是这样的年轻,保持着十六岁时候的少年模样,然而匍匐在冰上的女子却已经是二十多的容颜。
她伏在冰上,对着那个微笑的少年喃喃自语。
雪怀……雪怀,你知道么?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孩子么?这么多年来,只有我陪你说说话,很寂寞吧?看到了认识的人,你一定觉得也很开心吧?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毕竟,那是你曾经的同伴,我的弟弟。
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也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明介治好。
不惜一切,我也一定要追索出当年的真像,替摩迦全族的人复仇! ―――――――――――――――― 将手里的药丸扔出去,雪鹞一个飞扑叼住,衔回来给他,咕咕的得意。
再扔出去。
再叼回来。
在这种游戏继续到二十五次的时候,霍展白终于觉得无趣。
自从他被飞针扎中后,死人一样地昏睡了整整两天,然而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榻边的小几上只放了一盘冷了的饭菜,和以前众星拱月的待遇大不相同。
但是知道那个女人一贯做事古怪,他也不问,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闲着的时候就和雪鹞做做游戏。
这样又过去了三天。
他的耐心终于渐渐耗尽。
开始左顾右盼,希望能在馆里找到一两个侍女,问问这那个死女人究竟去了哪里,竟然将他那么重要的一个垂危病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墙上挂了收回的九面回天令,他这里还有一面留了八年的——今年的病人应该早已看完了,可这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他还急着返回临安去救沫儿呢! 可惜的是居然连绿儿都不见了人影,问那几个来送饭菜的粗使丫头,又问不出个所以——那个死女人对手下小丫头们的管束之严格,八年来他已经见识过。
他闷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人呢?人呢?”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震的尘土簌簌下落,“薛紫夜,你再不出来,我要把这里拆了!” “哟,七公子好大的脾气。
”狮吼功果然是有效的,正主儿立刻被震了出来。
薛紫夜五天来第一次出现,推开房门施施然进来,手里托着一套银针:“想挨针了?” 他一看到她就没了脾气。
“嘿嘿……想你了嘛。
”他低声下气地陪笑脸,知道目下自己还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这几天你都去哪里啦?不是说再给我做一次针灸么?你要再不来——” “嗯?”薛紫夜拈着针,冷哼着斜看了他一眼。
“你要再不来,这伤口都自己长好啦!”他继续陪笑。
她看也不看,一反手,五支银针就甩在了他胸口上,登时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好的差不多了,再养几天,可以下床。
”搭了搭脉,她面无表情的下了结论,敲着他的胸口,“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动不动还被揍成这样——你真的有自己号称的那么厉害么?可别吹牛来骗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啊。
” “你没看到我一剑平天下的雄姿英发嘛……我可是昔年被鼎剑阁主亲授墨魂剑的人啊!”他翻了翻白眼。
“我看你挨打的功夫倒算是天下第一,”薛紫夜却没心思和他说笑,只是小心翼翼地探手过来绕到他背后,摸着他肩胛骨下的那一段脊椎,眉头微微蹙起,“这次这里又被伤到了。
以后再不小心,瘫了别找我。
这不是开玩笑。
” 她甚至比他自己更熟悉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背后有数条长长的疤,干脆利落地划过整个背部,仿佛翅膀被唰的一声斩断留下的痕迹。
那,还是她三年前的杰作——在他拿着七叶明芝从南疆穿过中原来到药师谷的时候,她从他背部挖出了足足一茶杯的毒砂。
她的手指轻轻叩在第四节脊椎上,疼痛如闪电一样沿着背部串入了脑里。
他脱口大叫,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不要再逞能了。
”薛紫夜叹了口气,第一次露出温和的表情,“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想救人,但也得为自己想想。
我不可能一直帮到你。
” 霍展白剧烈地喘息,手里握着被褥,忽然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她,发现几日不见她的脸有些苍白,也没有了往日一贯的生气勃勃叱咤凌厉,他有些不安,“出了什么事?你遇到麻烦了?” 她从被褥下抽出手来,只是笑了笑,将头发拢到耳后:“不啊,因为拿到了解药,你就不必再来这里挨我的骂了……那么高的诊金你又付不起,所以以后还是自己小心些。
” 他松了一口气,笑:“我怎么会不来呢?我以身抵债了嘛。
” 薛紫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如果……如果让他知道,八年前那一张荟萃了天下奇珍异宝的药方,原来只是一个骗局,他又会怎样呢? 沫儿的病是胎里带来的,秋水音怀孕的时候颠沛流离,又受了极大打击,这个早产的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根本不可能撑过十岁。
即便是她,穷尽了心力也只能暂时抱住那孩子的性命,而无力回天。
但是那时候她刚执业,心肠还软,经不起他的苦苦哀求,也不愿意让他们就此绝望,只有硬着头皮开了一张几乎是不可能的药方——里面的任何一种药材,都是世间罕见,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她只是给了一个机会让他去尽力,免得心怀内疚。
——因为那个孩子,一定会在他风尘仆仆搜集药物的途中死去。
然而,她没有想到一年年的过去,这个人居然如此锲而不舍不顾一切的追寻着,将那个药方上的药材一样一样的配齐,拿到了她面前。
而那个孩子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居然也一直奄奄一息地活到了今天。
这一切在她这个神医看来,都不啻是一个奇迹。
这个世间,居然有一个比自己还执迷不悟的人么? 她微微叹了口气。
如今……又该怎生是好。
到了现在再和他说出真像,她简直无法想象霍展白会有怎样的反应。
“好痛!你怎么了?”在走神的刹那,听到他诧异地问了一声,她一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将刺在他胸口的一根银针直直按到了没尾。
“啊呀!”她惊呼了一声,“你别动!我马上挑出来,你千万别运真气!” 霍展白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八年来,他从未见过这个骠悍的女人如此惊惶失措。
他内心有些不安: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却不肯说出来。
认识了那么久,他们几乎成了彼此最熟悉的人。
这个孤独的女子有着诸多的秘密,却一直绝口不提。
但是毕竟有一些事情,瞒不过他这个老江湖的眼睛:比如说,他曾不止一次的看见过她伏在那个冰封的湖面上喃喃说话,而湖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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