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墟葬(2/3)

,更周旋于诸多堪舆师之间遮掩痕迹,终于让对方看出端倪,才有了近日之劫。

为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命运,纵然她与他不过是露水一场的缘分,但道义所在,他不想苟全自己。

他要成全碎锦的一番苦心。

纤纤撅嘴道:“唔,这还勉勉强强,那大恶人后来如何了?” “三分风水七分做,若为人不端,造孽无数,又怎能靠风水消除?”墟葬冷笑,摸摸小女孩的发髻,“依我推算,过不了多久,那人就没官做啦,至于他的子孙……恶人自有恶人磨。

” 纤纤拍手笑了起来。

娥眉秀目一扬,如小鸟振翅,从这凄然的故事里脱身而出,道:“先生说得是。

纤纤,你怎么什么都没吃?”她掰了一块乳酪放到女儿嘴中,被纤纤吐了出来,娥眉叹气,“打扰先生半日,这孩子不吃东西总是不行,我抱她再去别处走走,怕是吓着了。

” 墟葬点头。

娥眉搂了纤纤柔软的小身子,袅袅地告辞而去,一阵香气如烟消散。

她一离开,就像松脱了一个绳结,异变突生。

这店铺的几张长条柏木凳,不知何时摆成了奇异的阵法,囫囵地把他困在里面。

墟葬不动声色,把一点银钱扔给店主,“我忽然想喝点黑马奶,这城里可有卖的?” 北荒人飞马游牧,羊皮袋中的马奶颠簸存放七日,色清味甜,了无膻味,称为“黑马奶”。

墟葬入乡随俗,也爱饮此酒。

“西坎儿外面萨林河边,有最好的黑马奶,就是远些。

” “不怕。

只要无膻味就好。

”墟葬又丢出一些钱。

北荒民众用的多是铜币,贵族则存有银币,偶见金币,各国有不同的标记,但最爱的均是中原的金银,成色好,能兑得更多本地铸币。

店主见墟葬出手大方,很是欢喜,不顾耗费辰光,乐颠颠地牵了一匹马去了。

四下无人,墟葬晶指遥遥一点,最外围的一条柏木凳受了气机牵引,蓦地一动。

诡异的是,相邻的柏木凳旋即接连移动,如被妖物附体,一个个显了灵,规规矩矩地排列成另一个形状。

墟葬冷哼一声,想要速战速决,当下取出一面花纹古朴的金色罗盘,微微一摇,那罗针定住一个方向。

墟葬运气一推,一股罡风冲出,击中阵眼,柏木凳围成的阵法顿时散了架,几条凳子歪歪斜斜各自移动了几寸。

“咦?这是朱雀翔舞?”一个声音穿越漠漠时空,从远处激射来一条黑色的影子,定睛望了墟葬半晌,稳住了身形。

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男子,肃然的脸庞仿佛刻了经文,莫测高深地看着那个阵法。

墟葬抬眼,这是昨夜最后离开的黑衣人,他认出对方重峦派的身法。

想不到那人跟踪炎柳多时,如今却碰巧发现了自己。

“好手段!莫非是墟葬大师?在下重峦派罗城,昨夜偶遇大师,不曾出来相见,想不到今日又巧遇上,真是有缘。

”罗城微微一笑,所立之处如城池拦住龙气,将墟葬再次困在格局之内。

墟葬眯起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我重峦派今次出手,乃是报恩,与遁星福地并无旧怨,请大师原谅则个。

”罗城走进店铺内,恭敬行了一礼,“昨夜见布衣堂有人相助大师,不知那位同道可在?不妨一起出来相见。

” 墟葬不置可否,他深知那人本没认出他来,是娥眉布下机关,戳穿了他的身份。

想到她可能仍在旁窥伺,墟葬更不想久战,缓缓从袖中滑落一样物事。

“谁说我是墟葬?” “嗯?虽然大师改换了面容,可衣饰喜好,风流体态,一如传言。

”罗城赞叹不已,“单是这伏星阵,看似简单,却有无穷后招,破解不易,但大师一出手,就化解得干干净净。

” “真是废话!”墟葬说完,突然长身而起,甩袖一卷,收了桌上的盘碟,漫天撒开。

柏木凳仿佛有了魂魄,又兀自震动起来,噼啪响动,同时盘碟落下,正一一叠在凳上,巧妙布成新阵。

墟葬竟在一瞬间,反手把罗城困在阵内,更用巧劲放下九颗黑色雷珠,溜溜在几个碟上轻转,仿佛九颗眼珠在监视。

“天盘六庚加临地盘六己?刑格?”罗城皱眉苦思冥想。

刑格之局,他若要有所动作,无论如何都会受伤,即便墟葬远走也不能追赶,否则反遭凶咎。

墟葬毫不顾惜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吴霜阁丹眉大师所制的九子雷珠,你敢擅动,小心炸成满天星。

”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大师……手下留情……”罗城大叫,却动弹不得。

这桌椅板凳布成的阵法倒是其次,关键九颗雷珠含了火药,看到九珠旋转,他都心惊胆战。

罗城呆坐半晌,任墟葬逍遥而去。

思量好久,终于取出一根乌木长杆,粘上一块黏土,小心地去钓雷珠。

店外遥遥站了一个丽影,眉眼带笑,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娥眉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看到罗城陷入困境,甚是快慰。

“吹花随水去,翻却钓鱼船。

”娥眉说完,当空一吹,竟真有一朵红花凌空飞舞,慢悠悠地朝罗城荡来,真有花随流水到天涯的意味。

那花一进阵中,一点胭脂幻作满城烟花,焰焰明霞陡然高涨,仿佛千树桃花携手盛开。

罗城脸色一变,再顾不得去钓雷珠,长杆立即出手,从漫天花影中,去追那朵浮花。

他困在阵中,花朵上带有迷魂香气,娥眉稍微使力,就可使人迷于幻境。

罗城心知不妙,丢了一颗静心丸含在嘴里,双目定睛一看,香花已险险要坠落盘上。

长杆如溺水的人,最后一捞,接住了那朵花。

花朵一摇,决然下坠,执意投崖似的,落在一颗雷珠上。

罗城闭目颤抖,娥眉避身远观,香花轻轻一滑,倚着雷珠歪在盘中。

这雷珠纹风不动。

“哼,居然骗人。

”娥眉恍悟,墟葬舍不得真用雷珠,不过是牵制罗城。

她一跺脚,返身抱起暗处窥视的纤纤,飞身离去,“丫头,那个家伙真不是好人。

” 纤纤瞧得热闹,欢喜地趴在她肩头道:“娘,你在说叶先生?他挺好玩的。

你先别杀他,我要再和他多玩一会。

” 娥眉冷哼一声,步履如飞,“他身怀易容面具,万一走脱了,可就找不到啦。

还好我留了一点暗记,不怕他不陪你玩。

” 罗城见那东西不是雷珠,恼羞成怒,一股脑收了,随手扔去。

谁知珠子一落地,噼啪飞炸,宛如炮竹,把一条柏木凳炸得四分五裂。

当中散出黑烟,劈头盖脸罩在罗城头上。

那店家正好返还,看到黑脸的罗城,愕然摸头四顾,“咦,客人怎么黑了许多?这黑马奶我买来了……” 娥眉在远处听见声响,回首看见,莞尔一笑。

她转过街角,抱了纤纤疾走数百步,来到一个院落外,正想隐匿行踪,不远处一个青色身影,如一叶夏荷亭亭而立。

娥眉静倚石墙,霜风吹鬓,玉容肃然。

纤纤乍见墟葬来了,吐了吐舌头,顽皮一笑,缩在娥眉怀里。

“你究竟是谁?”墟葬手持罗盘,周身仿佛有雾气弥漫。

“青囊庐下弟子,娥眉。

”她款款说道。

墟葬双目如电,瞬间闪过光芒。

青囊庐一向与他师门有隙,自从两次十师会他挤下了庐主幽明,两边算是结下不小的仇怨。

如今对方针锋相对,想来有了一击必中的决心。

“庐主如今可好?” 娥眉轻笑道:“再好不过。

” “为何要对付我?”墟葬沉声道。

“今次不说旧怨。

”娥眉径自向他走来,凝眉处春山带倦,点染新愁,“苍尧玉翎王想要称霸北荒,惹了众怒,我青囊庐是为阻挠他称帝而来,务必请先生返回中原。

” 玉翎王千姿是一代骄雄,以商货之道操纵北荒第一商队骁马帮,纵横北地。

自即位以来,征伐北荒,不夺诸国王位,只求货殖一体,度量统一。

如今有二十七国要尊其为共主,千姿将于苍尧称“北帝”以驭北荒,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十师正是为此盛会,由千姿延请而来。

堪舆师墟葬、匠作师元阙、炼器师丹心、织绣师侧侧、制香师姽婳、画师傅传红、乐师阳阿子、医师皎镜、灵法师夙夜、易容师紫颜,这十人皆是当今顶尖的大师,将为千姿造千秋之地、建万古功名出谋划策,保得登基盛典光耀天下。

如能阻挠十师入境,败坏大典,也就延缓了千姿统一北荒,对于尚在苟延残喘的九国不无补益。

“我要是不肯,你会如何?”墟葬似笑非笑。

娥眉莲步不停,娇笑道:“那就绑你去青囊庐,让我师父消消气!”说完,纤指一弹,墟葬身后的院门忽然打开,一股森然气息扑面而出。

此地是她的落脚处,自然早做布置,院内数个防御阵法盘根错节,一见入侵者,登即发动。

冬日水旺,水生木则木相。

娥眉果然好计算,凭借天时地利,将这个位于东方的院落打造得铁桶一般,聚四周灵气以旺地气。

落红如雨,娇粉漫天,墟葬神色不变,知非幻境,手中黄金罗盘一闪,以金克木,牵制落花的攻势,而后径直闯入院内。

春光独好。

迢迢翠烟下,万千修竹竞秀,夹以红桃白李,花色迷离。

墟葬脚步一停,凝神道:“这是春之意,东方苍龙七宿。

” 角,亢,氐,房,心,尾,箕——正是龙角,龙喉,龙足,龙腑,龙心,龙尾,龙泄。

此时一条青龙于虚空凝聚成形,嘶云吼日,张牙舞爪,普通人仅会感觉此地异常,但堪舆师对地气极为敏感,墟葬的灵觉顿时察觉有变,清晰地瞥见隐隐中,有青龙当空腾雾。

墟葬凝目看去,落花寂然委地,点在两把木斧之上,汇成两星,宛若蛟龙之态。

角木蛟于碧海花丛中清啸一声,娥眉旋即撒出一把金砂,以真金凝出亢金龙,但闻刀剑金石之声交错鸣响,硕大的青龙之首已然凝结。

墟葬退后几步,仿佛听见震天龙吟,横扫宇内。

龙首一出,周遭灵气被吸纳一空,墟葬顿觉四下逼仄难容,死气沉沉,就连自己也要被那巨龙给吞没,如果等七宿全部现身,汇成苍龙,只怕再无他立身之处。

苍龙七宿的第三宿星氐土貉,需扶桑之土方能凝聚,墟葬冷眼看到龙首下摇,待与地上四堆尘土相合,立即卷起几块木片,覆盖在尘土上。

龙首无法吸纳土气,昂然一吼,猛烈地朝他冲来,墟葬冷哼一声:“放肆!”步转星移避开龙首,手中突然现出一把木剑,往地上一斩,尘土飞扬无踪,氐土貉四颗主星顿时烟消云散。

苍龙悲鸣一声,龙首摇摇晃晃,似乎受伤不轻。

娥眉彩衣一闪,悄然于阵中纤手一扬,又送出一道燃烧的火符。

那苍龙大张龙目,精气一振,狡猾地一摆头,遁在重重春色中,想暗自融合火符,聚成第四宿房日兔。

墟葬岂能让它如愿,取出随身的羊皮袋,叮叮弹出,一条银线仿佛剑光,出鞘一闪即没,饮血而归。

那火符被水汽一绕,登即断肠授首,化作灰烟。

墟葬大喝一声:“困!”反手却用一团火围住龙首,以火克制金木,让那三星心月狐、九星尾火虎、四星箕水豹再无法见机凝结。

娥眉身前粉消香残,不得不玉足一跺,避入阵中,踪影杳渺不可寻。

她似乎小声对纤纤吩咐了一句,继而朗声说道:“墟葬,你的手段确实高明,不过即使破去我的阵灵,也未必就能出阵。

只要我困你在此,冒名顶替去泽毗王城,破了苍尧的风水格局,就能断了千姿的气运。

” 墟葬微微一笑,提步缓行,将身形移转藏匿阵中,“你这番盘算,只能说色厉内荏,如果真能困住我,直接北上便是,何必与我啰嗦?千姿气数已成,苍尧国运鼎盛,只怕你白忙一场。

” 娥眉被他看破心事,轻咬贝齿,暗中啐道:“这人果是难缠,狡诈如狐,看来不尽全力,不能成功。

”她回首看了眼纤纤,女儿安静地坐在一处禁地,四周有三重禁制,甚是安全。

娥眉朝纤纤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纤纤乖巧地拿了一只竹节龙,兀自玩耍。

“娥眉,我和幽明的旧怨,如果他放不下,我可去青囊庐致歉,化解两派的恩怨。

千姿统一北荒,于诸国于百姓都是好事,坏人风水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 “好事?中原皇帝可不愿见到这样的好事发生。

”娥眉笑吟吟地说道,仿佛在暗处轻摇螓首,“你说,千姿将来要是入侵中原,你算不算千古罪人?我劝你一句,帝王的野心,不是你我能度量,何妨袖手观望?” “北荒百姓比中原穷苦得多,千姿一统北荒,沟通货殖,可使百姓富足,民生不匮。

何况北荒三十六国,依然各有各的王,并非傀儡,想要建一支横扫南北的大军,再南下图谋中原,还早得很。

” “你不让我坏人风水,却纵容碎锦所为,真是自相矛盾!”娥眉浅笑说道。

墟葬沉默,难得没有回话,深深叹了一口气。

“墟葬,对我而言,千姿就算做天下之帝也无妨。

只要你能胜过我,青囊庐让过一步也不是不可。

但你若斗不过我,我就要你负荆请罪,自山门起一步一磕头,向我师父赔罪。

” 墟葬澹然一笑,幽明如果听见徒儿这样说,怕是尴尬多于欣慰。

墟葬两次列席十师,乃是名至实归,幽明虽然恼怒也只能自愧不如。

娥眉把他的罪责说得这般重,倒像是幽明十分介怀,与他有深仇大恨。

“既是如此,我如你所愿。

”墟葬嘴角微扬,近日所遇堪舆师中,他对青囊庐一系反而有些亲切之意,“你是幽明的徒弟,先前相让,是我的礼数。

三息之后,我便开始破解。

” 一,二,三。

娥眉默数三声,忽然移转灵枢,将大阵彻底改换。

这是她预备的后招,最能陷人于困境,不得脱出。

墟葬眼前风云骤变。

晴翠春光忽然一黯,浓云霏烟,看霜成雪,萧瑟之意簌簌而下。

于似梦似醒间,但见春不留时,花已阑珊,一恍惚就过尽了一个春秋。

墟葬澄心静气,踏出一步,瑟瑟冷风扑面,竟似入了寒冬。

风回雪舞中,依稀走出个素衣女子,姿态娇弱,秀色婉丽。

她朝他凄然一拜,哽咽道:“公子别来无恙?”那女子俨然就是碎锦,墟葬神色如常,对了这幻影点了点头,暗自警惕娥眉的手段。

雪色中,有靡靡乐音遥遥轻响,虚空上仿佛有云衣起舞。

墟葬听了几个音,便觉神思涣散,险些要冲进迷阵里胡乱走几步,暗道“厉害”,斜斜踏出两步,避开凶位,隔绝乐音。

“幸有公子相助,碎锦得以如愿以偿,而今听闻言府屡遭横祸,鸡犬不宁,想来我那爹爹,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昔日种下的因,今日就要有苦果。

”碎锦敛容再拜墟葬,面如寒英,一片冰雪之意。

墟葬依旧不言不语,袖中单手掐算,推断时辰方位。

这幻影恍如真人,如非他神智清明,知道身在阵中,死人也绝不会复生,怕就要被她所迷。

碎锦踏前一步,玉容顿变,竟添了一分狰狞,不无恨意地道:“公子一向风流,恐怕早已忘了我在地下受苦!如你当时助我,我又岂用以命复仇?你若肯为我出头,只需稍作手脚,就能让整座言府翻天覆地,撤职抄家!可当日我几次试探,都被你婉言拒绝。

墟葬,你可知我一心求死,是被你所逼,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墟葬轩眉微皱,以逝者影响其心境,他能看破娥眉的算计,可偏偏心中起了涟漪。

当日种种宛如梦魇,在眼前重现。

飞霜卷在碎锦身上,荣华成雪,颜色尽变。

碎锦仿若女萝,缠身而上,突然抱住墟葬的肩颈,绛唇贴近他的耳边,柔声说道:“公子,一别经年,你是否还记得妾身的深情蜜意?烟水馆内,歌筵终日,以公子的手笔,若对我真的有情,大可将我赎身。

” 墟葬挣扎了一下,无法轻易脱身,只能以手刀击向碎锦脖颈。

她哀鸣一声,软软倒下,也不起身,玉颜含泪,就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公子,我好后悔……这火城水太凶险,每夜都有阴煞厉鬼整晚叫嚣……你帮我改换墓地吧……我放弃了……如果我不能好好地再世为人……报复了爹爹又有何用……”碎锦呜呜哭泣,脸上粉薄香残,遍地落红环绕在脚边。

墟葬掏出一只锦袋,抓了一把玉屑撒在空中,触及碎锦的面容,她立即溃散如烟雾,但不多时,又化作一个鬼怪黑影,看不清眉目,只张开一双利爪,厉声对他咆哮道:“公子,你助我一臂!我知道他死期不远!我日夜备受折磨,为的就是此时!你带我回京城,我要进入言府,让他们也尝尝煎熬的滋味,要让我娘可以扬眉吐气!” 墟葬叹息一声,这不是娥眉的神通惑人,诸多幻象泡影,其实都是他过去的念想作祟。

一念生,一念灭,他以为放下,以为忘记,以为过眼烟云,可最终都会勾出心魔。

娥眉不是灵法师,不可能幻化魂魄成形,他见到的所有虚妄,是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原来碎锦始终在等一个有情人,救她脱离苦海。

可是,他不是。

原来碎锦不是被逼到绝处,不会想要玉石俱焚。

可是,太绝望。

墟葬心中,有两行泪落下。

他非铁石心肠,为她深情怨念所感,曾有千百念起起灭灭,积结于心。

红尘过往,太多云烟露水擦肩,他很少真正把一个女人放在心上,一夕贪欢后,连容貌也会模糊。

烟雾中碎锦那些破碎的容颜,幻化成岁月中走过的一个个红颜,目送秋光,黯然相望。

墟葬怅然挥了挥袖,辜负平生意,换来薄幸名,纵然佳人怨愁深,他骨子里还是宁可于青楼蹉跎光阴,却不会想与谁共结同心偕老。

也唯有尽心尽意,为她们了却情爱之外的夙愿,墟葬苦笑着想,多情之人,其实最无情。

他无奈地取出一面年代久远的四兽纹镜,目视前方,喃喃自语:“东西为交,邪行为错,四正坐向,经纬相登。

”于是四方各走一步,将古镜往漠漠虚空中照去。

那些含怨的姿容顷刻消散,如红颜白骨,飞蛾扑火,所有虚妄仿佛雨雪见了晴日,悉数消散。

墟葬恍惚间想起了两句诗,“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人生苦短,天地不仁,他只是匆匆过客,这一生所求,究竟是为什么? 他若有所悟,古镜四下招摇,破尽幻象。

掐算时辰到了,这才举步疾行,走向阵眼。

他无心再作纠缠,只想速破阵法。

那些散落在阵中,惑人心志的阴煞之物,被他沿途一一收了,神智清明如新生。

三重禁制中,纤纤手中的竹节龙跌落在地,她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迷雾中浮出一个飘逸的身影,替她捡起了玩具。

“叔叔抱!”纤纤张开粉嫩的两手,不设防地朝墟葬微笑。

墟葬刚俯下身,纤纤在龙头的机关上一按,龙首喷出一股细烟,吐在他的脸上。

小女孩顽皮地一笑,墟葬轻嗅了一嗅,刮了下她的小鼻子,“这烟,可迷不倒我。

” “嘿嘿,叔叔错了!”纤纤退后两步,身形掩没在阵中,“叔叔,看你能不能抓到我!” 墟葬闻言皱眉,刹那间双眼一阵酸痛,这迷烟不致昏迷,却令他暂时目不能视。

娥眉的轻笑传来,“呀,你以为那里就是阵眼?我心念一动,这大阵就有九九变化。

如今你已看不见,是否还能破阵?” 墟葬收起古镜,取出一只铃铛,突然破空飞去,直奔娥眉隐身之处。

两人离得极近,但当中隔了数个禁制机关,那铃铛一路叮咚作响,去势如虹,不见有阻拦。

娥眉色变,喝道:“这是何物!” 墟葬逸兴横飞,听到咚的一声,铃铛打在最后隔绝两人的一处禁制上,笑道:“能克制你的宝物!”他已看破阵法虚实,当下闻声踏步,缩地成寸,竟似亲眼目睹阵法陈列,几下就走到最后那处禁制跟前。

娥眉粉面微寒,正想移步躲避,墟葬又是一只铃铛打去,穿越禁制,击在她身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抓到你了。

”墟葬脚踏方位,转过两步,走到娥眉身前。

纤纤拽着她的衣角,小脸儿一片愕然,像是没想到他来得这般快,宛如自己的影子贴了过来。

娥眉脑中混乱,她用尽手段,却输得一败涂地,不由泫然欲泣,没了骄横冷艳的样子。

纤纤一脸惶恐地看着她,撅起小嘴,怒气冲冲对墟葬道:“叶先生是坏人!” 墟葬哭笑不得,指了仍在刺痛的双目,蹲下身道:“乖孩子,把解药给我可好?” 纤纤躲在娥眉身后,“不给!你欺负我娘。

” 墟葬站起,朝娥眉行了一礼,“幽明有徒如你,自当欣慰。

唉,我的几个记名徒弟只能跑腿打杂,青囊庐却有你这般人才。

能与阁下交手,幸甚。

” 这话听在娥眉耳里,依然有讽刺的意味,她玉面含霜,往他手里塞了一只羊脂玉瓶,一言不发地抱起纤纤,朝院落外走去。

沿途,机关禁制不断爆响,却被她强力破除,一时鸡飞狗跳,噼啪声不绝于耳。

墟葬倒出一粒药丸,吞下前拼命嗅了很久,终于心怀忐忑地吃了。

唉,与随波逐流的青楼女子打太多交道,遇上这种七窍玲珑身怀绝技的佳人,他实在适应不来。

待到双目清明,院子里淡烟飘薄,依稀能遥想娥眉坐镇全阵的模样,墟葬出神地伫立良久,才叹息一声,默然离去。

此地隔了不远,炎柳携了玉叶离开宅院。

他有些心神不宁,无暇与小丫头打闹,坐进雕漆大车匆匆上路。

出了西坎儿,一路向着西北,赶车的疤脸汉子哼了小曲,听着车厢里叽叽喳喳的娇声脆语,人马颇为安乐。

“布衣堂有四灵坛,各有护法一名,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我的志向就是夺那朱雀的名号。

我生于南方,五行属火,与这朱雀再相合不过。

那青龙白虎太凶恶,玄武太难看,还是朱雀好,你说是不是?” 昨晚隐匿那人必是墟葬,除玉叶外有人相助,却不露痕迹,就他有此能耐。

炎柳默然回想,那阵法身手与先前伏击者相似,莫非都是三龙派所为? “布衣堂在中原有二十七处分堂,但知晓的人却不多,都怪历代堂主太过隐忍。

等我爹最终传位于我,我会让布衣堂名扬天下。

墟葬大师,你来我堂下做一名护法可好?唔,你一身青衣,就做青龙吧。

” 墟葬说他遇到一个神秘女子,想来堪舆师一业精英尽出,早知如此,我不如贴身护他,何必兵分两路,反而不美。

炎柳一念及此,犹豫是否要回程寻找好友。

“我爹自幼宠我,但姐姐天资过人,比我精通堪舆术数之道,我要做堂主,只怕她不让。

大师,我助你一次,下回轮到你帮我,大不了,朱雀这位子先让与她,稳住姐姐,你说呢?” 不妥。

墟葬既说我有机缘,想来行事左右皆宜,却不必与他牵扯过深。

炎柳出神地想,我早早替他开路,前往苍尧请人驰援,也是个好法子。

“大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玉叶薄嗔微怒,一双秀眸闪了火花,兴师问罪地望了他。

这一路,布衣堂无论大事小事,她都一股脑倒与他听,盈盈俏笑,自得其乐。

而炎柳径自盘膝静坐,梳理几日来发生的事件,被玉叶一吵,全无心思。

若不是她金钗翠羽富贵可喜,花颜月貌不算惹厌,炎柳早丢她出车去了。

“都说墟葬大师是个风流人物,谁知你比石头还闷。

”玉叶亦怨亦嗔,她仰慕墟葬甚久,费心掩饰女儿家的小小心思,不想对方无情若冰。

炎柳奇怪地瞥她一眼,长笑一声,揽住玉叶的腰,满不在乎地道:“丫头,你想要的,莫非是这个?”玉叶双颊腾地羞红,措手不及中,慌乱推脱,却一时挣扎不开,“呀,你……我……” 炎柳促狭贴近,在她耳边轻语:“我可不是石头,你再多嘴,就把你一口吞了。

”他话中别有调笑之意,玉叶如何不懂,越发亦羞亦愁,只觉车内局促,不知如何自处。

与她说笑几句,炎柳绷紧的心弦略略一松,忽听骏马嘶鸣,车夫一声厉喝,马车剧烈颠簸,如在汪洋漂泊。

他心知不妙,立即掀起车帘,一见前方景致,不由愣住。

四野茫茫,风沙遍地,竟到了陌生的荒芜之地。

阴风吹来碎石,尖啸如狼,爪牙皆厉,稍不留神被击中,就要头破血流。

炎柳心念电转,在呆滞的车夫身上一拍,把他扔进车内。

玉叶尖叫一声,逃出车厢,炎柳卷起她的纤腰,随手捞起马鞭拂出,沉声道:“下来,你来破阵,我来对敌!” 他与墟葬厮混日久,知道身陷阵法,护住玉叶以马鞭抽击长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给我出来!”玉叶颜面尤有微红,情意迷乱之际,倒也胆大,一簇红芒扬手而出。

炎柳见过她出手,好奇道:“这是什么法宝?” “这是血玉髓碎屑。

玉石可辟邪,这血玉髓更是通灵的宝贝,能克制恶煞。

”玉叶说得随意,看见何处阴气翻滚,便飞手撒上一片,碎石登即消散。

炎柳心痛之极,她所撒之物比金银更贵重,一把下去就值百余两银子,更不要说这血玉髓生前若是雕刻物件,为达官贵人所好,价值不可估量。

想到此处,他拦在玉叶身前,大义凛然地道:“这等小小阵法难不倒我,让我来开路。

” 玉叶好胜地一笑,拍了下彩绣背囊,“别急,我先来,我有五英八石十二玉,不怕诸邪缠身。

”言毕,一道绿芒破空而去,将周边禁制破开少许,炎柳痴痴望去,问道:“这又是何物?” 玉叶听出他有惋惜之意,笑道:“我布衣堂最识辨穴,成为灵坛护法,就能占有玉石地穴。

我爹是堂主,名下有一脉青玉穴、一脉松石穴,你日后修炼缺少玉石,只管开口。

” 墟葬说的大机缘想必就是这个,炎柳心花怒放,柔情似水地望着玉叶,这是大财神!绝不能错过。

他持鞭静立,宛如手握龙蛇,可斩天狼,矫健地候于玉叶身侧,不时甩打碎石,替她扫清道路。

“物生有象,象生有数。

”玉叶神色凝重,举止庄严大气,不同于平素的嬉闹,“墟葬大师,恕我班门弄斧,让你看看我布衣堂的绝学。

”她踏了一步,身法幻奇多变,竟走出一丈开外。

炎柳以为眼花,再看去,她白衣迎风,飘然若仙。

“河洛数天步,破尽阴阳方圆。

”玉叶袖手推算乾坤,左踏五行,右踩九宫,念道,“阴阳与五行交,三十有二;乾坤与六子乘,六十有四。

这飞归迷阵共有一千零二十四条岔路,能破此阵的路有八条。

” 浓雾中玉叶有如目睹,行云流水连踏数步,玉石粉屑天花乱坠,竟从雾气里辟出一条小径,走到数十步外。

炎柳大奇,连忙飞身跟上,赞叹道:“我看那朱雀护法之位,你一定手到擒来。

” 玉叶被他一夸,心下欢喜,刹那间不断推衍,神思若飞,领了炎柳循迹而去。

一条长径如小溪流水,蜿蜒通幽,朝了浓雾深处漫延。

玉叶欣然探路,炎柳举步却不踏实,越走越觉此路妖异。

“不对!为何会如此?”玉叶愕然前望,刚生出的滔天雄心,如蜡烛微焰,风过即灭。

他们走遍天涯,却在咫尺,又回到马车边,里面的赶车人却已不见。

事有蹊跷,炎柳蓦地回首,阴风中站了一人,正是那刀疤脸的赶车汉子,换上了书生衣衫。

“你……”玉叶看到疤脸书生腰间的黄玉龙纹挂件,惊呼出声,“皇甫掌门!”她认出那是三龙派掌门皇甫梁的标记,想起昨夜伤了对方的手下,不免心慌。

“两位得罪了我三龙派,就付点薄利吧!”皇甫梁阴森说道,血红的疤痕如蠕动的虫。

他擎出一面黧黑小旗,随之而来滚滚雾气,鬼气弥漫,仿佛打开幽冥断魂之门。

玉叶看得心惊,叫道:“我爹是布衣堂主!你……” “哼,我不会动你,就困你们在此,看谁敢来救!”皇甫梁手中小旗一挥,斗转星移,玉叶开拓出的通路消失不见,茫茫旷野再度重现。

他冷笑数声,渐渐隐没在深重的黑雾里,玉叶怒极,扬手一把青玉屑打去,被黑雾一绞,失落其中。

炎柳没精打采,几千两银子落花流水般地去了,他们依旧原地踏步,委实吃亏。

玉叶使尽手段,皆不见效,此时心生畏惧,想到墟葬仍在,委屈地拉了炎柳的衣袖,道:“大师,我们该如何是好?” 炎柳尚未回答,黑雾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答道:“此人丝毫不懂堪舆术数,绝非墟葬,小丫头别被他骗了!”玉叶一惊,花容失色弹开数步,惊疑地望了炎柳。

“聒噪!”炎柳一把飞刀甩去,没入黑雾便无声息,远处传来皇甫梁的声音,“看在明布衣的分上,我困你们三日,如有本事自行破解,我绝不拦阻。

墟葬自身难保,不会来救你们,你们三日后没饿死,倒不妨再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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