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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阙(2/3)

关的七大殿并坛庙等几处,便于行祭礼、吉礼、宫门大阅和国宴之用,可赶得及?” 玉座上端坐的千姿神色微见疲倦,连日奔波的风尘让他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更重了,却依旧无法掩去他皎月清霜般的容颜。

若是不知他身份,这样一个翩翩佳公子,理应抱琴弄月,而非横越千里,解长鞭安天下。

“不敢误了王上大事。

有三千卫军为工役、加上两万匠人、七万民夫,人手已足,二月底即可完工,同时水石花木亦在修凿养植,余下的时日安设内饰陈列,勉强赶得及大典。

”元阙回答得中规中矩。

“好!还有,我欲修北荒三十六国史,把以前名不见经传的部落也编入史书,这是不输于盛典的大事,因此鉴古阁须同时完工。

”千姿语气不容反驳,北荒之所以被视作蛮荒之地,与其史书不传、典籍阙如大有关系。

“本月底鉴古阁即可提前完成,足有空闲搬运典籍。

”元阙是爱书的人,藏书楼自然放在首要地位。

千姿和悦地一笑,满意地道:“看你的样子,已是胸有成竹,很好。

这大半年你越发辛苦了,今日有六位大师随我入城,你不必太忙,只管看他们去。

”他与元阙相处了两年,不再生分,也不真拿他当臣子看。

景范受命安置诸师的居处,刚刚落脚,元阙已奉命赶来。

想起王后的交代,他与景范说了一声,请骁马帮留心金毓领主的事,算是暗中给玉翎王提个醒。

他同时找人把消息传给艾冰,有当地巨富帮忙打点,金毓领主不管打什么算盘,他也没有后顾之忧。

当下诸师见礼,元阙只认得丹眉父子,先寒暄两句,丹心就扯了他逐一认人。

与紫颜说话时,元阙多打量了他几眼。

一身世外风姿,静若清夜,笑若云霞,芳若芝兰,洁若霜雪,令人不自觉只想看这一人。

苍尧民众皆美颜,然而在紫颜面前,唯有玉树冰花般的千姿差可比拟。

元阙回想两人的容貌气度,真有七八分相似。

这样的人,又名列十师,元阙就算没有小心思,也自然有亲近之意。

“我跟着丹心,叫您一声‘先生’。

听说京城紫府是我师父督造,改天回京,一定要来拜访观瞻。

”他规规矩矩朝紫颜行礼。

“你我是一辈人,千万不要拘礼。

璧月大师一向可好?”紫颜细看少年,这是幼失其怙的面相,不由生出几分相惜之意,“我来得匆忙,没什么见面礼,传红那里颇画了些楼阁廊榭,是他近来的游历之作,有不少异族的建筑风物,我去讨一份送你。

” 元阙道:“好!” 丹心失笑,他与长生腻歪久了,不拿紫颜当外人,于是凑趣说道:“紫先生乘鸾而至,两手空空,连换洗衣裳也要打劫,如今竟把见面礼赖到别人身上!要不然,我也添个份子,帮你出一份礼?” 紫颜一笑,“甚好,你帮我出了份子,我就赠你三张面具,哪怕你扮做丹眉大师,也不是不行。

”丹心当即心动,跳了起来,“不许耍赖,我这就找好东西去!” 紫颜又想让长生过来见礼,四下看看了,侧侧说轻歌拉了他去,只得罢了。

元阙备了一份礼,乃是手制的点心,盛在嵌彩色玻璃的雕漆盒子里。

紫颜叹道:“以前吃过璧月大师巧手调制的美食,想不到在你手上又可重见。

” 元阙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师父对饮馔是极讲究的,做徒弟的不免要学一点。

” 紫颜与侧侧歇到房里后,打开盒子,各色糕点含苞吐艳,绽蕾飘香。

红绡金蕊的芍药,白玉为骨的百合,凌波婀娜的水仙,蓝紫起舞的鸢尾,还有清寒悠远的蕙兰,玉骨轻黄的丹桂……每只花团锦簇玉屑凝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哪里舍得下咽? 侧侧拈起一枚凝视良久,“只道他木器活儿做得好,没想到捏面团的本事也出神入化,我是不如他了。

”紫颜转眸一想,喜动眉梢,“你不是要建绣院么?那些华机子、泛床子、立机子、罗机子……不如一并交给他和他手下木匠打造。

想要什么式样,请丹心,不,他还是嫩了些,让老爷子帮忙参详改进,元阙这里一定能做得出。

” 难为紫颜越来越为她着想,侧侧掩面笑道:“元阙要是知道送这一盒点心,反而惹出麻烦,准要后悔死了。

” 元阙在苍尧多时,又在建造宫殿,诸师前来他要帮忙安置,因此每家都收到他的一份礼,巧思妙手,天工神造,皆是赞叹不已。

最惊喜的当是丹心,收到元阙制的四只机关傀儡,木雕的人像憨态可掬,披上彩衣戴上头饰,不看脸面与寻常婢女无异。

端茶送水,磨墨添香,迤逦地在屋子里行走,裙裾摇曳,环佩叮当,把丹心和璇玑欢喜得眼都直了。

诸师聚在丹心屋里看热闹,长生和卓伊勒看得耳热心跳,喝了傀儡奉上的一杯茶后,只恨不能抢一个回去。

丹心使坏,与璇玑一人留了一只,另两只特意换上华服送给老爹,看去像是送了两个娇美的侍妾。

丹眉看到如此巧技当然欢喜,可儿子分明有促狭之意,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傀儡依靠肩上四个按钮机括行动,丹眉很不解风情地拆开来研究,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元阙私下拉了丹心询问此行始末,方知千姿与诸师因雪崩失散,阿罗那顺国王盖察礼被表弟庆恒砍了头,叛军得知玉翎王在瓦格雪山,胆大包天截住伐虏军想讨个便宜,却被骁马帮在阿罗那顺的人联系上盖察礼的儿子,左右夹攻叛军。

几场混战下来,庆恒中箭身亡,叛军早早收场,阿罗那顺新王登基。

与此同时,诸师和雪族库赞达成协议,雪山盗接受招安改邪归正,景范终于接了众人与玉翎王会合。

这一番离奇辗转的故事听得元阙目不转睛,诸师与雪山盗交手一段因丹心亲历,说起来最是曲折婉转,不由心神摇簇。

元阙道:“十师理应共同进退,可惜我置身事外。

” 丹心瞥他一眼,忽然兴奋地道:“咦?你的傀儡若能射箭,能使火器,岂不是比我们的法子更省事?快,得空打造几个战斗傀儡,我帮你配置最好的兵器,再有叛军盗匪,就派你的傀儡大军去!” 元阙哭笑不得,连忙顾左言他,想断了丹心的念头,可惜丹心越说越兴高采烈,竟画起图纸与元阙参详。

两人促膝熬到半夜,元阙困得想死,丹心壮志勃勃,大有拿机关傀儡与灵法师人偶相较的架势,逼得元阙绞尽脑汁冥思对策。

两人忙到天光初亮,傀儡的模样依稀有了萌芽。

丹心忽又突发奇想地道:“拍一下肩,傀儡动一下,实在太笨拙。

如果用声音控制,宫商角徵羽,呀!这要乐师出手,就能在远处遥控傀儡!天才,我是天才!可惜乐师还没来,勉强做个简单的式样看看?” 元阙两眼发直,主意极妙,可画了半天的样式要打破重来! 这一宿,元阙过得苦不堪言。

离千姿定下三月登基尚有时日,诸师聚了一场,开始紧锣密鼓筹备盛典。

墟葬忙着勘探皇陵风水,皎镜蒹葭与苍尧医官为防疫奔走,丹心在丹眉襄助下开炉铸炼九鼎等象征皇权的器物,侧侧与姽婳筹办盛典所需衣物香药并零散杂项,一众香院弟子也打下手帮忙,傅传红日夜绘制百幅北荒风物图景、千姿本人画像,元阙要在两个月内修建完新皇宫——每个人各有忙乱,仿佛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珊瑚七宝在护持供养,玉翎王俨然有了一统北荒的皇者气象。

“七宝”中只有紫颜是最闲的,他大病初愈,众人不敢劳累他,当下亦无易容之需,整日价在宫城闲逛。

好在千姿与他最亲昵,隔上一日总要召见,不宣召时,王后桫椤也会请他往后宫一聚。

换作旁人定是要避嫌的,千姿对紫颜毫无顾忌,竟请他多换几张颜面,王后多看美颜自会心情愉悦,王子也能更为俊秀。

这话传了出去,众皆愕然,以为是谣言,侧侧微微吃味。

紫颜看得有趣,旁敲侧击了几句,笑道:“不若把你易容成我的样子进宫多陪陪王后。

”侧侧瞟他一眼,哂笑道:“你脸皮多得是,我扮男装即可,哪里要易容呢?”紫颜轻笑,朝她扮个鬼脸,转而说起他事,要长生跟了元阙历练,侧侧无不应允。

千姿如此信任,紫颜并不欲与桫椤多见。

王后是能够窥视人心的巫女,那些片月纤云的往事,揭开了徒见伤疤,再想无益。

他既无事,念头就移到长生身上,想到长生随皎镜学医,与丹心聊炼器,又长期在侧侧和姽婳旁熏陶,傅传红的画也见得极多,就差墟葬与元阙这两门手艺毫无基础。

墟葬要陪娥眉母女,不是很得闲,元阙虽忙却没徒弟,不妨先塞过去,从他手上兼修两家之术。

当下紫颜领了长生去寻元阙。

因着诸师入城,元阙为了与丹心近些,不再住匠所,搬到景致怡人的天渊庭内,与众人做邻居。

紫颜和长生悠悠行过一片锦绣杂陈的长廊,就到了元阙所在的庭院。

疏朗洁净,遍地书香,长生看直了眼,元阙在此生活两年,竟似搬了一家书院在内,想到自身惫懒,不免赧颜。

紫颜备的礼不轻,文房四宝皆是珍奇之物,盛在描金漆的松兰芝草文具匣里,上层有玳瑁管的紫毫笔一对,清露晨流绿玉砚并翠灵脂五彩墨,玉石水丞,玛瑙螭龙镇纸等物,下层叠放了银光纸水纹纸,还有象牙雕云龙纹裁刀一把。

元阙惊道:“哪里要这许多贵重东西!”坚辞不受,紫颜笑道:“新近知道你和艾冰相识,这是他打点来的,两份心意在里面。

听说他的院子是你画的图纸,你们是知交,不必如此生分。

” 元阙苦笑,为了那么个院子,艾冰不知塞了他多少豪礼,连出席盛典的锦衣吉服也有几套,想是看不过他清苦自律,当下只能收了。

紫颜道:“我让长生跟了你多学些东西,纵然不能打个下手,多看看也好增广见闻。

”长生上前拜见,看着就是好学的模样,元阙忙道:“这自是极好的,我也想多点见识,听闻先生易容术很神奇,要有机会,叫我观摹才好。

” 紫颜笑道:“若非我近日精神不济,耗不得久,我也想每日瞅着你建皇宫,到底是难得的盛事。

至于易容,不算得什么,毕竟有个脸模子在,你们平地起高楼,才是本事。

” 元阙轻轻一笑,圆脸憨态可掬,“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如果天下人都有屋可住,不至流离失所,我这个做匠人的就再无遗憾。

” 这是他对璧月说过的志向,作为玉阑宇出身的匠人,多次提起这个如同誓言的愿望,就如打下了地基,最终要盖起楼阁。

身为人子,元阙别有另一番怀抱,那是他心中坚韧的牢笼,束缚自身之后,必将有一天将桎梏多年的仇恨释放出去。

紫颜凝眸看他,清冽的眼神仿佛望到古井之底,察觉一丝丝微澜轻荡。

元阙忙移开目光,和气地端详长生半晌,“既是先生的高徒,学问想来不少。

” 长生慌忙摇手,“哪里哪里,我只是粗浅学了一点东西,不敢献丑。

”他不是不气馁的,独自一人时,易容术仿佛可以拿出来炫耀,可一旦在紫颜身边,便如米粒之珠,再无光华之色。

元阙笑了笑,道:“先生府上出来的人,岂有不好的?别说艾冰,在苍尧已是一方豪杰,长生你看来也已继承衣钵,更有触类旁通的灵巧心思。

对了,听说原先府上有个叫萤火的管事,今次怎不见来?” 长生耳根一热,心中长叹。

紫颜脸上温润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我向来不拘人,谁想走都是自便。

不过,他知我会来,想是在往苍尧赶了。

” 元阙的眼亮了一亮,长生很是欢喜,微微有些腹诽,少爷竟没透出一丝口风来。

这时侧侧也来拜会,着玉簪捧了十几只毛茸茸的貂皮风帽并银鼠护耳奉上,对元阙笑道:“长生去叨扰你,原是该大谢一场。

我手边暂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正巧先头路上做了些小玩意,你们上工时避避风雪,等我缓上一缓,再好好置办。

” 元阙失笑道:“坊主太客气了,凭师父与各位大师的情分,就算长生拜师,只需一份束脩,如今只是随处长长见识,哪里要再破费。

”侧侧斜睨紫颜一眼,“他送的算他们师徒的敬意,我自送我的,十师相交,你我有你我的情分。

”元阙无法扭捏,便都收了,径直给了长生一顶帽子,叫他戴上,向紫颜与侧侧告辞,往皇宫工地上去。

众人遂一齐出了院子。

见他们远去,紫颜并肩与侧侧往回走,细细说着话。

侧侧道:“元阙年纪轻轻,竟这般稳重。

”紫颜凝神不知想到什么,半晌才道:“他是个心思重的,听说身世可怜,玉阑宇又是不易出头的地方,行到这一步,很是难得。

”侧侧瞥他一眼,先是为元阙一叹,继而想到自己,文绣坊一群姐妹彼此和气,真是不小的福气。

她瞧见紫颜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你最讨便宜,我爹就收你一个弟子。

”紫颜故意苦了脸道:“幸好只得一个师妹,不然怕不够分。

”侧侧大窘,啐了一口,末了笑了起来。

她往年提到与爹爹相关的话总要伤感,如今紫颜历劫归来,生死之别看得淡了,唯念着要珍惜眼前人。

另一处长生跟了元阙,混在匠人堆里,没几日就把簇新的锦袄穿得陈旧了。

他学元阙,挑了半旧的麻衣来穿,果然不显脏了。

皎镜整日陪着蒹葭,嫌徒弟碍眼,索性也打发给元阙。

卓依勒就与长生同进同出,没事骂骂师父狠心。

多了一人,就生出比较,长生若是记熟了飞檐的种类,卓依勒就闷声背下斗拱的样式。

元阙看了好笑,不时考较两句,两人争了回答。

一群匠人瞧了大觉有趣,三不五时传授一些窍门,两人互相考较不分上下,越发用心。

不久又有喜事,珠兰唐娜在皎镜他们走后,携药行走多处医治疫疠,赶到苍尧时已小有名气,被誉为“古斯部来的女菩萨”。

她自知修为太浅,除疫疠外只粗读了几部医书,一路小心谨慎,一心一意到苍尧来寻师父。

如此见了皎镜、卓伊勒、长生,各有一番欢喜,皎镜当众收了这个徒弟。

珠兰唐娜一到,卓伊勒收了心,不再到元阙处修习。

长生做易容师,通晓各家技艺更易拟人摹态,不妨多学,卓伊勒要做一名好医师,自家典籍尚未读完,有珠兰唐娜做参照,更要好生用功。

长生每日回来,会报告当天所学,顺带讲讲工程进度。

他从元阙手上得了仙人开锁、八填板、燕儿图等几个颇具巧思的玩具,闲下来拨弄玩耍,每回匆匆说完,就迫不及待回屋接着摆弄去了。

紫颜与侧侧、傅传红与姽婳、皎镜与蒹葭聚在一处,听了只觉心忧,眼看离交工期只剩了一个多月,匠人们不辞劳苦,大部分殿宇初见雏形。

可是想到后面石作油作画作踪影全无,众人都为元阙捏一把汗。

这天夜里,外边积雪连绵天寒地冻,屋里烧了地龙,墟葬与丹心在灯下温酒闲谈。

说到盛典贺礼,丹心绘制完了九鼎、御剑、宝杖和皇冠的图样,拿与墟葬请教。

墟葬颇为惊奇,想了想道:“如此繁复的雕铸也使得,看来你在通天城学到不少。

” 丹心顽皮一笑,摸出取自黄金宫的金杖炫耀,他沿路为避人耳目,缠得结结实实,到了苍尧才解开束缚。

墟葬细品了半晌,指了纹饰说道:“这云气凝成的龙神,想是阿焉尼的图腾?” 丹心一震,定睛看去,漫漶流曳的纹饰隐约勾勒出一条曼妙的龙形。

他惭愧不已,又好面子,不敢说未曾发觉,只默默拣出图样叹气——势必要大修一场了。

“大师龙穴点得如何?”丹心转而问道。

“吉地已经选好,王上也准了,我这里余下的事不多。

怕的是元阙不能完工。

”墟葬不觉发愁。

想到皇宫半半拉拉的样子,丹心也很烦恼,“你说得是,我们看看他去。

” “我怕我们太急切,倒让他难堪。

”墟葬沉吟。

“不怕,他心志坚韧,只管往死里说他,才能骗出真话。

”丹心笑了笑,想打击元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说他一句不是,他也绝不会消沉,反而斗志冲天想出十个八个改进之法,扳回一城。

两人披上裘衣穿越庭院,元阙的屋子灯火辉煌,几间屋子一起亮敞着。

丹心在明间外喊了几声,元阙手持一卷书走来开门。

三人寒暄几句,元阙搁下书奉茶,丹心瞥了一眼,是璧月的《匠心集》,页边密密写满了秀丽的小楷,想是元阙这个当徒弟的心得。

“这几日皇宫工地上热火朝天,听说又修好了一个园子,种了不少花树。

”墟葬斟酌说道。

元阙闻弦歌知雅意,“这几日一切就绪,人手工料都不缺,昨儿新招了一批人,进度已经加快,定能按时完工。

” 墟葬闻言,神情松快许多,“说起来皇宫与民居不同,你修建时可有什么章程?”丹心竖起耳朵旁听。

元阙道:“古人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无非如此罢了。

” 墟葬道:“细处却又如何?”元阙沉吟了片刻,道:“大师知道司空图的二十四韵罢?”墟葬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你想用哪几韵?” “皇宫既是‘象天立宫’,整个格局要的是雄浑、典雅。

然则宫中建筑甚多,气韵则洗练、流动为上,否则失之板滞臃肿。

主殿彰显皇帝威严,须高古、劲健,后宫纤脩、绮丽,适度便不为过。

至于御苑堆花垒石,最好冲淡、清奇、自然、委曲、实境、飘逸皆有,皇帝累了倦了也有散心的地方。

” “千姿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只怕少不了豪放和悲慨。

依我之见,竟是二十四韵都使得。

”墟葬细想了想,慎重说道。

元阙道:“大师说得是,小子受教。

” 丹心揣摩半晌,问道:“盖房子几时要做诗了?眼巴巴说这些有的没的。

”元阙也不笑他,耐心说道:“我随便说一例与你知道。

就拿御苑这园子来说,须得委曲,这委曲自然不是说屈身折节,而是讲曲折变化之道,所谓‘纡余委备,往复百折’。

写诗文也好,作画也罢,一览无余就没意思,建筑亦通其理,山石曲折,小径通幽,才有趣味。

” 丹心蹙眉,一脸哀叹:“这两年没见,你又读了不少书,千万别叫我爹听见,我必要挨一顿教训。

”墟葬哈哈大笑,“用进废退,你年纪尚轻,怎不好好读书?” 元阙无视他耍宝,澹然说道:“司空图说委曲,‘登彼太行,翠绕羊肠。

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力之于时,声之于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水理漩洑,鹏风翱翔。

道不自器,与之圆方。

’太行山羊肠小道,逶迤难行,沿路风光却是溢彩飘香。

时力是良弓劲弩,曲折有力,羌笛之声亦是婉转多姿,似去还返,如隐忽显,就像水纹起伏,旋风翱翔。

大道存于万象却不自限,合乎自然,或圆或方,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就是委曲之理。

” 他谈兴正浓,邻近居处的傅传红与紫颜不知何时走来,并肩而立聆听。

画师听到妙处,含笑说道:“画道也是如此,山实则烟霭虚,山虚则亭台实,乃谓虚实。

还有宾主、呼应、开合、藏露、繁简、疏密、纵横、动静、奇正、参差多种布局之法,不是一味平直,而是取其变化,有委曲方有妙境。

” 元阙笑了朝他行礼,紫颜笑道:“我想到一句诗来,‘笙歌委曲声延耳,金翠动摇光照身’。

”墟葬道:“这便是说音乐了,可惜阳阿子大师不在,少了一曲天籁做注脚。

” 傅传红对紫颜道:“为何不说易容?正合一人一张脸面。

”紫颜笑而不语,元阙插嘴道:“不错,这二十四韵确是极有说法,就算是说人,也可使得。

”丹心闻言跳了起来,拉了他道:“快说,我比较像哪个?” 元阙歪了头道:“你就是‘无赖’了。

”丹心笑骂:“好小子,别以为我真不读书,连二十四韵也不知道。

”上前就与他拉扯起来。

紫颜等人相视一笑,抚掌大乐。

元阙这时请众人移步去看皇宫样式,进了后面一间轩屋,屋内帘拢夜灯,幽香浩渺。

几张长案并在一处,上面亭台楼阁星罗棋布,灿若绘绣,竟是一片大好河山。

众人这才惊觉看的不是纸样,缩小的实景雕刻了整座皇宫,其中高楼广庭,层台累榭,河流萦绕,宛若江南盛景。

而巍巍石塔,森森祭台,富丽堂皇的祖庙和宝相庄严的千佛岩,带有苍尧独有的疏朗峻拔,细处却又不失婉丽明媚。

“用面泥捏了实样,你们看看,可有要改的?”元阙丝毫不见得色,与璧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端凝整肃。

紫颜看了半晌,细处雕镂精细如真,这少年的手真是巧到毫巅,想来若是学易容也不会差。

诸师夸赞了一阵,元阙见他们不提短处,索性直接问墟葬:“宫城以得水为上,原先不挨着河流,如今扩建城墙,正好修到玉龙河边上。

在下看风水只恐有所疏漏,要请大师多多提点。

” 墟葬指了屋宇笑道:“你选址很好,格局也大,新宫城所在有高岗,依山傍水,正是全城枢纽。

我没什么可以指点的,无非有些细节宜忌,慢慢写给你参详就是了。

” 众人见墟葬夸奖,元阙确实思虑周详,都放了心。

元阙朝傅传红拱手道:“说起来有几处天花,想请傅大师帮忙绘制,特别是大殿里的龙凤藻井,想用黄金雕刻,图案要别致精巧。

”傅传红望了丹心笑道:“画图不难,难的是铸金,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丹心笑眯眯应承了,对元阙卖弄道:“我在通天城学到两招,保管比你想要的更好。

” 元阙点头应了,心情极佳,终于明白诸师协作有这般好处,不由对璧月的苦心更为感激。

没多久,紫颜揪了长生来看元阙捏的面泥皇宫,长生惊叹不已,流连忘返,竟赖了不想走。

“我且多揣摩一阵。

” 诸师观赏片刻携伴离去,紫颜知长生近来跟随元阙学到很多,由他折腾,径自先去了。

丹心盘问了几句,长生只说要学这面泥雕塑术,丹心看不出古怪,又说了一阵话,也回屋去了。

元阙讲解了片刻,见长生心不在焉,道:“说吧,想要什么?”长生不好意思地一笑,忸怩了几下,“我想学机关傀儡之技。

”元阙皱眉,“学那个作甚?”长生遐想道:“给傀儡易容。

”元阙一想就笑了,他的傀儡本已极似真人,若能有一张栩栩如生的真面,再配上文绣坊的各色衣饰,蘼香铺的撩人香气,岂非以假乱真! “好,我给你看傀儡的图样。

”元阙来了兴致,当下把一堆纸样捧给长生。

长生边看边问,元阙被丹心折磨久了,正想祸水东引,忙不迭解说起来。

如此说了半晌,元阙心中一动,慢慢地将话题引到萤火身上,长生顺了口风,把三年来与萤火相处的点滴统统说了,只叹他不在场。

说到后来,长生红了眼圈,没了讨教傀儡的心思,丢下图纸,反复念叨萤火的好。

一个人不在眼前,心里却从未放下,长生想,这大概就是家人了。

他与亲生父母分离多年,算不得亲近,可一旦想起遥遥有那么一对人,也觉得安定踏实。

与萤火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三年,经历各种劫难,情分竟比父母还重一些。

长生絮絮叨叨,说起紫颜为死尸易容,惹来照浪之事,虽然受了萤火牵累,少爷却把一切都扛下了。

元阙青了脸,木声问了两句,恍惚听见“盈戈”两字,直如一声雷霆霹雳,世界崩塌。

他没想到千等万等,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这些年来辛苦努力,竟是枉然。

元阙脑子里嗡嗡作响,听着长生絮叨的言语,如照浪劈在盈戈身上的呜咽刀一样,把残破的心割得四分五裂。

心底里不断涌出的悲愤酸苦,激得他嘴中如嚼泥土,腥湿的苦意充斥全身。

天地尽灰。

他这些年出人头地,爹看不到了,他苦尽甜来,爹享不到了。

他想于膝下承欢,共叙天伦,可是慈恩千重,天人永隔,再也回不去了。

爹爹竟是早就去了,一次又一次败在照浪手中,容颜尽毁,连夙愿亦不能得偿,想来走时,死不瞑目。

莫大的悲哀像冰山,狠狠砸在元阙身上,他终于脚下一软,踉跄跌坐。

长生惊觉他满脸泪水,手忙脚乱拉他起身,扶到一边坐下,“你怎么哭起来了,我不说了……” 元阙惨然抽动嘴角,“没事,你说,我只是想起心事。

”长生哪敢再说,被他无声的泪水吓到,自怜身世,心下亦哀哀的,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霜天雪日,清冷天气本就容易心思缠绵,如今勾起伤心,仿佛唇亡齿寒,两人俱是一场恸哭。

彼此不问缘由,任凭咽声如诉,于漫漫虚空勾魂索魄,倾尽愁肠。

哭到抽泣打嗝,哀意略减,对望双目通红,皆有些讪讪。

元阙平日极为淡定,这会儿叫长生看到本心,很不好意思,然而想到爹爹,难开笑口,僵了脸道:“我没事了。

” 长生看了他半晌,道:“你比我小上好几岁呢,哭也不是什么坏事,把郁结排遣了便好。

”元阙默默地想,这是永远无法消散的遗憾,他竟是永远孤单一个人了。

元阙说了几句,长生见他安好,话多了起来。

元阙慢慢转回话题,问道:“我听你所说,盈戈倒是个义士,不知最后有没有入土为安?”长生叹气道:“少爷用一张面皮,换来三具尸首,那位义士与萤火有旧,自是妥善归葬了。

萤火每年去拜祭,他是个念旧的人。

” 元阙稍稍心安,想着寻吉日祭奠一回,爹爹地下有知,当会安然。

两人说着说着,长生讲到今次入北荒,见着照浪的事。

他知照浪是萤火仇人,不禁添了担心,把照浪近来所为说了:“这人手眼通天,捞了于夏国的爵位,又说动雪山盗与玉翎王为难,真不知道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元阙始终攥紧了手,闻言心中一动,淡淡说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不会有好下场。

”长生撅嘴道:“可不是,他还欠着少爷一条命。

要是他再蹦跶,萤火肯定饶不了他。

” 一腔悲愤渐被血色的仇恨掩埋,元阙红着眼按耐心情,把无穷的恨意当做砖石,堆叠起院墙城府。

长生没察觉不妥,为安抚元阙又说了一阵子话,见他看似无恙了,才回居处去。

当夜无眠,元阙失却冷静,用刻刀反复削凿木块,碎屑如心事散落一地。

他不断雕铸一张人脸,用复仇的刀砍在上面,划得斑驳淋漓。

生母早亡,父亲之死格外凄凉,仿佛切断了他的血脉萦系,从此世上孤悬他一个人。

可是这样摧折木偶有什么用?他根本对付不了照浪。

跟随璧月学过的拳脚,远不及爹爹的一身武功,而照浪的刀法更在他们之上。

无法手刃仇人,复仇如无尽苍穹上的一颗星,遥在天际不可触。

无法遏制的悲伤自责如潮水翻涌,把他剖成两半,理智清醒的那一半渐渐被淹没,郁郁沉沦,失去了救赎的力量。

他昏沉沉如坠虚空,六识混乱,如同死去一般,悄无声息地挺着。

黎明的黑暗过去,天色渐亮,濛濛清光稍稍冲淡了元阙心头的悲伤。

他浑身乏力地躺在地上,纵然建得起千年不倒的城池,他依旧是孤零零存于世上的一个人。

三尺垣墙,护不住身边任何人,即便成为一业翘楚,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元阙失落地关在房中自闭,万念俱灰。

一天,两天,玉阑宇的匠人们满腹狐疑,以为他忽生怪疾,请皎镜看了几回。

皎镜说他忧虑过多,开了几帖药,他没有一回服下的,尽数倒了去。

工地上堆积如山的琐事,被玉阑宇诸匠勉力解决,默契地不拿来烦他,无非数了日子赶工而已。

丹心与长生前来作陪,元阙一脸病容有气无力。

丹心探问病情,见他毫无起色,安慰了几句,随口问:“你既病了,皇宫工程赶得完么?”元阙冷淡地道:“各安天命吧。

”丹心傻眼,只得拣开心事与他说,不敢提任何与营造相关的话。

长生察觉元阙有隐情,没多开口,回去后特意寻了紫颜,把元阙生病前一晚的情形详尽说了。

不想紫颜无视他暗愁百结,徐徐问他:“你说,他是不是长得像一个人?” 长生一怔,回想元阙的面容,再看看紫颜高深莫测的脸,一股凉意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很怕往深处想了,脑海中会浮出一张意外的容颜,让他战栗。

真相,往往鲜血淋漓。

长生忽然不愿再去触碰,甚至不想再去看望元阙,怕勾起对方的伤心事,更怕看出背后的端倪。

“少爷,不管他像谁,你有法子开解么?” “不需我多事,他自然会想开。

我相信璧月大师的眼光。

”紫颜悠悠说道。

长生心神不宁,见到紫颜澹然的目光,心知自己想修到这般心如止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黯然叹了口气,寻了借口离开。

紫颜目送他离去,不由想起了宋小竹与青姨。

易容使他窥见许多旁人忽视的命运走向,平凡安乐的人生,往往是轻轻一折,从此交叉坎坷。

永远不明究竟就罢了,得知原委后的元阙,还能反抗套在身上的枷锁吗? 紫颜浮起笑容,摊开了手掌,出神地看了起来。

元阙的居处,在景范探病后,终于有了动静,如平静的河流中不时扬起的漩涡,萧瑟中有了一股肃杀之气。

“金毓领主手下本有匠人七十名,近日全部投入工役参与皇宫营造。

”景范经历过千姿与兰伽夺位之争,对这位领主格外在意,“就在我们回来的那天,也就是大师你教训他们后的次日。

” 元阙脸上病态的殷红淡了一丝,精神一振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景范道:“工役太多,我没法派人察看,这些人的名录在此。

”元阙收了单子,嘱咐他继续盯着金毓领主的府邸。

景范告辞后,元阙遣人询问艾冰,得知兰伽最近从兴隆祥进了很多货物,来往密切。

兴隆祥的少东家风功曾与十师为敌,照浪亦在为难十师,莫非这其中有关联?若隐若现的线索,让沉溺伤心的元阙恢复了一丝勇气,正想探明其中蹊跷,千姿忽传紫颜与他进宫。

龙象宫偏殿内,侧侧绣制的《帝舆全图》如星汉耀目,金灿灿地挂于壁上。

千姿踌躇满志负手踱步,不时凝望两眼,眉间杀意凝聚。

紫颜与元阙彼此互视,轩眉微皱。

两人尚未行完全礼,千姿开门见山地道:“西域联军陈兵伊勒山下的春阳河,梵罗挑的头,约有两万骑兵。

”终于来了!紫颜记起照浪的话,不动声色地展眉聆听。

千姿指着壁上的舆图,伊勒山与春阳河是分隔西域与北荒的一道标尺,一旦越界,即是西域正式入侵。

首当其冲是北荒四大国之一的亚狮国,实力很强,国王却有见利忘义之嫌。

此番答应苍尧归顺,完全是盯着二十七国统一商货贸易的好处,如果西域能许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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