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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深海(1/3)

一、 天启的夏天和南淮城的夏天有着全然不同的光景。

南淮的夏天是湿润的，让你在任何时候都觉得皮肤粘粘的，好像呼出的空气都能滴下水来；而天启城的夏天是干燥的，让人总觉得自己是一条正在被晒干的鱼，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火星。

那些蒸腾的热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一向贪睡的云湛尤其感到头脑发胀，眼皮子似有千斤重。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还留在天启城究竟能做什么，但离开天启似乎也不能做什么，何况天启是一个流言的中心，呆在这里至少可以打探到各种各样的消息，还能随时调用辰月教徒为自己跑腿。

他有时候忍不住就要想：我要是真的加入辰月，好像也不赖&hellip&hellip 这几天中，他寻访到了当年奉命缉拿公孙蠹的大内侍卫，以确认他和萝漪对公孙蠹替身的怀疑。

这位前任侍卫颇具江湖气，和云湛酒过三巡后，立即变得热乎起来。

两人称兄道弟，前大内侍卫反正已经不在其位，所以肆无忌惮地抖出了当时的一些细节。

&ldquo公孙蠹那个老小子，就是太倔，&rdquo面红耳赤的前侍卫喷着酒气说，&ldquo他和谁顶牛都不打紧，怎么能和皇帝对着干？皇帝说齐王是叛逆，那齐王就是叛逆，没得商量！他偏要说不是，还要调查真相，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么？&rdquo 云湛连声附和，前侍卫又咕嘟仰脖倒进去一杯酒：&ldquo后来我们去捉拿他的时候，他的房子已经空无一人了，但我们得到了匿名的线报，告诉了我们他的逃亡路线，所以我们立即追了过去。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马车就在一处很险要的悬崖摔了下去。

我们一看就知道，从那里摔下去肯定活不了啦，不过我还是亲自系上绳索爬下去看了一下。

&rdquo &ldquo看到尸体了吗？&rdquo云湛趁热打铁。

&ldquo看见了，惨啊！&rdquo这位前侍卫摇晃着脑袋，&ldquo车夫的尸体脑袋都从脖子上滚下来了，公孙蠹的脸更是被划得稀烂。

而且他们好险没砸着山下的人。

&rdquo &ldquo山下有人么？&rdquo云湛漫不经心地问，又为他倒上一杯酒。

&ldquo是啊，我发现了附近的泥土上有人走过的足迹，而且还很新鲜。

估计是个在那里打柴的樵夫之类的，肯定被那辆从天而降的破车吓得尿裤子，然后落荒而逃啦。

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机会看到一辆马车从天上掉下来？&rdquo 两人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快亮了。

云湛醉意微醺，慢吞吞走回房，享受着晨风的清凉。

来到门口正要推门时，他忽然放缓了脚步。

头顶的大树郁郁葱葱，还有清晨的露水从树叶上滴落下来。

但云湛却敏感地觉察到，露水的冰凉中还带有一种别样的寒意。

他懒洋洋地伸出手，做出醉态可掬的样子，笨拙地推开门，但就在踉踉跄跄跨进门槛的一刹那，他倏地回转身，向着树上连射三箭。

弓弦刚刚响过，树叶间一阵波动，紧接着几根几乎像蛛丝般细微的金属丝从树顶飞出，悄无声息而又迅若闪电地疾卷向云湛的身体。

云湛飞快地闪身入门，利用墙壁挡住了这几根细丝，然后用耳朵捕捉着细丝飞回的短暂间隙，扬弓准备再射。

然后他的动作停滞住了，眼看着一个魁梧敦实的身躯从树上轻快地跳下来，大摇大摆走到他跟前。

云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刺客，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ldquo夯货，你他妈的真的想干掉我吗？&rdquo 被称为夯货的男子耸耸肩：&ldquo多日不见，我就是想试试你的身手有没有变坏。

如果我用六成功力就能杀掉你的话，那你还真不如死了的好，省得活在世上丢人。

&rdquo 这个人名叫安学武，曾经是南淮城的知名捕头，但实际上的身份却是知名杀手组织天罗的重要成员。

他和云湛大半年前一起经历了血腥的南淮城魔女复生案，不过也因此暴露了身份，不得不离开南淮。

两人活生生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彼此不停地较劲，却又暗藏佩服。

云湛和他斗了几句嘴，招招手：&ldquo进来喝杯茶吧。

&rdquo 安学武摇摇头：&ldquo没那个闲工夫，我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说完就走。

&rdquo 云湛略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渐渐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ldquo我到天启来，是为了和某个国家的斥候头目进行谈判，替他完成几桩重要的刺杀，具体就不必说了，&rdquo安学武说，&ldquo不过我一向是个警惕的人，因为不放心这个人的信誉，所以监听了他和手下的谈话，并且偷阅了一些文书，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件或许和你有关的秘密情报。

我惦记着还欠你一个情，所以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rdquo 云湛眼皮微微一跳：&ldquo什么叫&lsquo或许和我有关&rsquo？&rdquo &ldquo因为我和你许久不见了，现在你身边又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不知道你和秋瞳公主的关系是不是还那么好。

&rdquo安学武悠悠地说。

云湛心头一震：&ldquo你说什么？她怎么了？&rdquo &ldquo她并没有怎么，不过也快了，&rdquo安学武收起玩笑的口吻，似乎是知道石秋瞳对云湛的重要性，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胡扯，&ldquo那份绝密情报提到，在国主的命令之下，衍国的水师正在大规模调动，准备由滁潦海北上，行进到中州西部海域，也许是为了与唐国水师交锋。

这只水师，将由公主率军亲征。

&rdquo 云湛大惑不解：&ldquo开什么玩笑？她不是一直阻止石之远那个老糊涂蛋对唐国用兵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rdquo &ldquo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份情报上还提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rdquo安学武的表情很古怪，&ldquo情报里说，有一个名叫云湛的羽族游侠在那片海域招募了一些海盗，进行着某些秘密勾当，也许是大大触犯了唐国利益，唐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大举出动水师的。

你得知道，衍国虽然国力强于唐国，但水师远赴重洋、大老远地跑到别人家门口开战，赢面只怕不大，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hellip&hellip&rdquo 木叶萝漪又度过了一个忙忙碌碌的不眠之夜，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她小小的身躯里好像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和韧劲，再加上与外貌不相符合的智慧、老辣以及适当时候令人战栗的残忍，她获得了所有教众的敬畏与绝对服从。

萝漪处理完最后一项事务，喝光了壶里的浓茶，决定到屋外透透气，但刚一开门，她就怔住了。

门外负责警戒的四名教众全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四肢关节都被人用极利索的手法拧脱了臼。

萝漪对这四个人的功力心知肚明，如果能有人在一瞬间解决掉他们四个，那一定是个绝顶高手。

她不动声色，却暗中把精神力提到了顶点，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她所修炼的谷玄秘术&ldquo枯竭&rdquo，向来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凶狠杀招。

但当袭击者露面时，萝漪并没有发招。

她眼看着对面这个本来很熟悉，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陌生的人，带着满脸的杀气，手中的弓箭指着她的胸口。

和云湛认识了那么久，她从来没见到过这个温和随意、总是一脸坏笑的羽人有过如此可怕的冷酷表情。

&ldquo你怎么了？&rdquo她镇定地问。

&ldquo你怎么可以用我作为诱饵去引她出兵？&rdquo云湛的语声冷得就像殇州的万年冰雪，&ldquo你找不到突破水师封锁的方法，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你需要有人替你卖命，也尽可以利用我。

但你怎么能把她置于那样的险境？&rdquo 萝漪淡淡地问：&ldquo你所说的&lsquo她&rsquo，指的是石秋瞳吗？&rdquo &ldquo明知故问！&rdquo云湛哼了一声，手里的弓弦绷得更紧。

萝漪没有避让，而是向前跨出一步，凝视着云湛的眼睛：&ldquo你的意思是说，是我用你做诱饵，引诱石秋瞳出兵，以此帮助我达到目的？&rdquo &ldquo你用不找装无辜！&rdquo云湛凶狠地和她对视，那目光让她想起了曾在瀚州见过的草原上最嗜血的驰狼，&ldquo你曾经利用过我，欺骗过我，也许这次合作你的初衷也是想要利用我，我都不会生气。

但你不能去动她。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伤害她，任何人都不行。

&rdquo &ldquo云湛，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你还是应该稍微冷静一点想想，&rdquo萝漪用柔和的语调说，&ldquo我们打过这么多交道，难道我还不明白你心里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吗？就算我真的想利用你，你觉得我可不可能那么愚蠢，去触碰你的底线、把你推向我的对立面？云湛，你一向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就说这么多，其他废话说了也没用。

如果你还不相信我，一定要动手的话，我只能奉陪。

&rdquo 她摊开手心，&ldquo枯竭&rdquo的死亡黑气就在莹白如玉的手心里流转着。

云湛视若无睹，只是呆呆地思考着萝漪所说的话。

有那么一阵子，萝漪甚至觉得眼前的知名游侠会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一样，把手里的弓箭往地上一抛，蹲下身来哇哇大哭。

但当各种复杂的表情从云湛脸上交替闪过之后，剩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

萝漪又想起了那头驰狼，那头奇迹般地逃过了二十多骑猎手追杀的白色驰狼。

当它被猎手们围追堵截，看来已经陷入绝境时，目光中流露出的就是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云湛的一生也遇到过无数的危险困境，但对于他而言，真正的绝境，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这样的绝境能促使他用尽自己的每一滴智慧与勇气。

&ldquo你是对的，很抱歉，我错怪了你，&rdquo云湛重新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静，&ldquo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必须以最快速度去往海边。

而且对于这次衍国出兵的幕后推手，我突然有了一点猜测。

&rdquo &ldquo我马上叫人备马，&rdquo萝漪淡淡地说，&ldquo等到了海边，船也会备好了。

&rdquo &ldquo普通商船或者渔船都不够快，&rdquo云湛说，&ldquo我们需要海盗船。

&rdquo 很久以后，当时一直借助着秘术掩护悄悄躲在角落里的风笑颜对云湛说：&ldquo认识你那么久，那一天我突然发现你很帅哎。

&rdquo 云湛很不服气：&ldquo凭什么其他时候我就不帅？&rdquo 风笑颜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仍然自说自话下去：&ldquo那时候我就在想，许多年之前，你叔叔一人一弓，孤身一人闯进强敌环伺的风家，向他岳父致意的时候，会不会也是那样的神情呢？&rdquo &ldquo什么神情？&rdquo &ldquo就是只要为了某一个人，天塌下来都能顶得住。

&rdquo &ldquo净胡扯！&rdquo 二、 再往前进二十多海里，就将进入唐国的海上警戒线。

到了那个时候，想回头也已经晚了，战争一触即发。

石秋瞳默默坐在船头，看着夜空中细细的弯月。

八月的滁潦海阴晴不定，刚刚送给了船队一次大风浪，紧接着又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军舰划破海浪的声音都好像一首悠扬的歌。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智的人，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但当听到云湛被困在海盗巢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某种烈酒般的激烈情绪支配了她的头脑。

当国主再一次提出&ldquo唐国的水师调动摆明了是向我示威，我们的水师也必须压过去待命&rdquo时，她破天荒地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反而主动承担了任务。

如今两国水师一边号称清剿海盗，一边号称&ldquo例行军演&rdquo，彼此虎视眈眈。

可是我真的要打过去吗？她一遍遍地反复问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我可以发动一场战争吗？这不像是我的作风，但为什么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唆使我这么做呢？ 正在心乱如麻的时候，前方海域忽然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久斥候前来报告：&ldquo有一艘海盗船闯进了我们的警戒区域，船上打着白旗，炮也拆掉了，行驶速度很快。

&rdquo 海盗船？石秋瞳有些纳闷，但她还是吩咐下去，截住那艘船，把船上的人都带到自己的座船上来。

当来人刚刚跳上座船的甲板，石秋瞳霍然站起，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

那是云湛，活生生的云湛。

他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不过总体还算好，尤其标志性的歪嘴坏笑半点也没变。

&ldquo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rdquo云湛走到跟前，握住她的手，双手的温暖告诉了她，这的确是活人，不是幻象，&ldquo我没事。

你千万别和唐国开战，不然就中敌人的计了。

&rdquo &ldquo你们的船和唐国的船都太难抢，&rdquo云湛说，&ldquo但是海盗总归脑子要笨点。

这些日子你们双方大张旗鼓，大部分海域海盗船都不敢进去，海盗们都快饿死了，不得已转到陆上去抢劫。

我们稍微放点诱饵，他们就会中招，反倒蚀了自己的船。

&rdquo 他说得很轻松，但乌黑的眼圈说明他这几天几乎完全是不眠不休，体力到了极限，否则也不至于被区区海盗在手背上刮出一道伤口。

石秋瞳替他包扎好伤口，轻声说：&ldquo但不管怎么样，你赶到了。

你想要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到的。

&rdquo 云湛苦笑一声：&ldquo也许我更像一匹狼，不到完全断气，就不肯把爪子和牙齿收回去。

&rdquo他把自己中州之行的所有收获扼要向石秋瞳说了一遍，石秋瞳有些恍悟：&ldquo原来他们调动这些水师，是为了帮助那个老妖怪攻占辰月教的法器库？&rdquo 云湛摇摇头：&ldquo如果真这么想，就上当了。

&rdquo 石秋瞳不解地看着他，云湛大字摊开地往椅子上一靠：&ldquo我也是从听说你被诱出兵的时候开始想这个问题的。

如果单纯只是想要打下法器库，也许这次唐国的水师出动还能讲得通，但再把衍国水师拉过去打一架，就不对劲了。

如果是要积蓄足够的实力抢占法器库，为什么要以这场预谋中的海战来大幅削弱呢？&rdquo &ldquo确实有些奇怪，&rdquo石秋瞳点点头，&ldquo这一仗要是真打起来了，就算唐国能胜，也会是惨胜。

我也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所在了。

&rdquo &ldquo我这一路上没法睡觉，一直都在琢磨着这回事，&rdquo云湛揉着眼角，&ldquo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连环计。

&rdquo &ldquo怎么一石二鸟？&rdquo &ldquo首先，法器库一定不在海上，曲江离那个老混蛋被人骗多了，学乖了，自己也开始骗人了。

他故意告诉唐国国主出动水师，以便转移我们的视线。

所以我和萝漪是第一只鸟。

另一方面，他一定也不信任唐国国主，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挑唆你们两个国家大斗一场，对于他获得法器后的迅速崛起也会有帮助。

唐国和衍国就是这第二只鸟。

&rdquo 他补充说：&ldquo曲江离最忌惮的，其实是辰月教，他向唐国求助其实最想对付的也是辰月教，而不是当年的背叛者。

&rdquo &ldquo幸好你及时阻止了这场战争，&rdquo石秋瞳长舒一口气，&ldquo不过，法器库究竟在哪里呢？&rdquo 云湛一脸的苦恼：&ldquo这就是现在最致命的问题。

根据那份十五年前的日志，那个胆子贼大的旅行家认定自己是在一个海岛上，而根据其他零星字句的提示，他在登岛前最后的方位是中州西海岸。

如果法器库并没有藏在海里，那他为什么会感觉自己被装在船上颠簸了那么久呢？&rdquo &ldquo难道是那条船只是故意在海上兜了个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岸上？&rdquo &ldquo也不对，因为他所经受的陆路行程很短，如果是在岸上，恐怕没办法隐藏。

要知道水面上的颠簸和陆地上的颠簸完全是两回事，他不可能混淆的。

&rdquo 石秋瞳摇摇头：&ldquo本来想让你好好睡一觉，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这样吧，我手下有一个鲛人水师教头，对海洋的一切都很熟悉，也许可以问问他。

而且我本来也答应替他向你传话，现在，他可以自己找你说了。

&rdquo &ldquo传什么话？&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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